那罗震本是沧州城城内的破落户,因沧州城自古民风彪悍,尚武成风,那罗震自幼习武,虽然身形矮小瘦弱,却是好勇斗狠,打起架来颇有一股子不要命的气势,被那沧州城内的清门老头子看中,收为徒弟,成为清门内的放生意贩卖鸦片、霸道诈财的一把硬手,兼之生性诡诈,善于与衙门里的三班六房结交关系,一来二去,在帮内便有了很高的威信,他的师傅死后,罗震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帮内“泰”字辈的老头子,并把持了整个沧州城内的烟土生意,就是那州府衙门内的书丞、捕快,也多在清门的烟铺里有干股,按时吃孝敬,所以那罗震在沧州城内是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无论是吃江湖饭的豪客,还是官府里的差役,都会买罗震的面子,以免不明不白地被人做掉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矮胖汉子自报完家门,面上多少有些得意地看向杨亿和魏二苟,意思是爷们也是由后台的,你们掂量着办吧。

不过,杨亿和魏二苟对于那罗震的来历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像了解的是罗震与沈如潮之间有着怎样的交集,为什么那罗震以一帮会老大的身份,竟然能与堂堂从五品的朝廷命官沈如潮称兄道弟,平起平坐,他凭借的是什么呢?

见杨亿和魏二苟如此一问,那矮胖汉子脸上竟然现出一丝鄙薄之色,撇撇嘴道:“千里来做官,为的吃和穿,那沈如潮是知州又怎样?现而今这乱世,最好使的可不是真金白银,而是烟土。想必你们也知道,在咱大清朝,这鸦片可比银子更值钱,带着也方便、安全,那些客商来往贩运的时候,多喜欢带着鸦片当银钱,也不愿意直接携带容易引人注目、吸引歹徒的钱银,而且这鸦片也可以支付一路上的吃住费用,咱这沧州城地处直隶的要冲,少不了关西。口外的客商往来贩运牛羊货物,那烟土还能少了吗……”

“你别磨唧,当这儿是茶馆说评书呢,撒逼楞地说,到底咋回事,说啊!”魏二苟见那矮胖汉子口若悬河地滔滔不绝,就是不说关键的,忍不住心头火起,看着那厮吼道。

那矮胖汉子白了魏二苟一眼,但最终还是慑于魏二苟凌厉的扇大嘴巴子神功,只得继续说道:“可咱大清朝自嘉庆爷起,种植、制作烟土和贩卖烟土同罪,主犯处绞监候,从犯发配边远地区充军,若是地方官员纵容贩卖、种植烟土及私开烟馆等,将被革职且永不录用,那沈如潮既想吃栗子,又怕被烫着,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府衙对带着烟土进城的客商睁一眼闭一眼,由罗前人出面收烟土、开烟馆,得了银子大家有份,这样一来,沈如潮不用担着革职的罪名,却能坐着收银子,岂能不对罗前人高看一眼,诶?”

听完了那矮胖汉子的话,杨亿和魏二苟当时便愣在那里,万没想到,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民的知州

沈如潮,竟然在暗地里与黑道分子沆瀣一气,做着贩卖鸦片牟利的伤天害理的勾当,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为了吸食鸦片而不惜卖掉妻子是瘾君子歇斯底里的丑陋面孔,顿时怒火中烧,恨不能立时将那沈如潮抓来,质问其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地毒害百姓苍生。

那矮胖男子趁着杨亿和魏二苟愣怔出神的当儿,身子一滑,从他二人中间溜了出去,转瞬就跑没影了。

杨亿和魏二苟也无心无追赶那矮胖汉子,在那胡同里站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凭着记忆,向那张喜旺的家里慢慢走去,因为心里想着沈如潮与那罗震之间的贩毒之事,杨亿和魏二苟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忽然多了一些披着麻毡的乞丐,与他们是若即若离,形似鬼魅。

且说杨亿和魏二苟走到张喜旺家附近后,突然一个转弯,向旁边的胡同里拐了进去,沿着胡同走出去,饶了一大圈,在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后,才闪身进了张喜旺的家里。他们不曾注意的是,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正趴着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叫花子,在看到他们进了张喜旺的家里后,那些小叫花子像灵敏的猫一样,从屋顶爬起来,踩着屋脊向远处快速走去。

回到张喜旺家,张喜旺和独子外出去买豆腐,剩下他的老妻在院落里忙着归置木柴煤块,杨亿和魏二苟打过招呼,匆匆进了黎叔儿的房间,见黎叔儿正给樊颖妍母子的灵位上香,赶紧将黎叔儿拖到桌前,一五一十地将刚才获知的一切统统告诉了黎叔儿。

听完了杨亿和魏二苟的叙述,黎叔儿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他们俩当初的表情,片刻之后,才看着杨亿和魏二苟,缓缓地说道:“果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叔儿妄自与那沈如潮交往这么久,竟然一直被他那副假道学的伪善面孔所蒙蔽,没料想那沈如潮竟然背地里做着这等其无后乎的罪恶行径,真真是气煞我也!”

黎叔儿喝下一口茶,尤自无法平复心中的激愤,起身踱步,嘴里恨恨地骂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在这沧州城里,居然还有这等藏污纳垢的地界,官府与帮会蛇鼠一窝,狼狈为奸,这治下的百姓还有活路可言吗,简直就是可杀不可留!”

“诶诶,不对啊,不对啊……”黎叔儿在发泄了一番之后,忽然一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你们逼问的那厮说的或许是实话,但他还是没有将全部实情都说出开,对于这清门与洪门,叔儿行走江湖多年,对这些与天地会齐名的大帮会还是略知一二,清门源自洪门不假,可你们不知晓的是,那洪门与太平军之间,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听黎叔儿将那洪门与太平军又扯上了关系,杨亿和魏二苟大感意外,不禁看着黎叔儿问道:“您早上没喝酒吧,捋清楚思路再说,听着咋这么乱呢……”

黎叔儿想了一

想,估计还真是捋思路呢,俄顷,才向杨亿和魏二苟讲到,当初那洪秀全便是广东“天地会”中的一个重要份子。道光十六年,洪秀全和他的同乡冯云山要联络各地的洪门志士灭满兴汉,可那些当了二百多年满清顺民的百姓有些执迷不悟,不敢出头“造反”。而上蹿下跳的洪秀全却引起可官府的注意,派兵捉拿于他。

没办法,洪秀全福至心灵,便装起疯来,天东地西地胡说乱道,清兵见他是个疯子,也便不放在心上了。而那些乡民愚伯,也当洪秀全真正是个疯子,每当他高谈阔论时,大家都跑来看热闹,日久日深,这疯子的呓语,竟真的掀起了造反的怒潮。

这也是机缘巧合,就在洪秀全发疯的那一年年六月间,南方流行一个上帝教,传教士姓朱名九涛。对国人宣讲上帝和耶稣,乐园和地狱,乡下人信仰的一天多过一天。洪秀全和冯云山计议,决定借上帝教推进造反进城。而且,上帝教是洋人的宗教,信仰上帝教的,便是教民,教民可以受洋人的保护,可以不受满清法律的制裁。这对于洪秀全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洪秀全自己入了上帝教之后,许多洪门弟兄也都先后加入了。这样一来,以宣教为名,大事活动,粤、桂两省,一时入上帝教的,不能以数计了。朱九涛死后,由冯云山等公推洪秀全成了上帝教的龙头老大,又拉拢杨秀清入了教,借创办团练局攻匪为名,组织了雏型的“太平军”,这即是洪秀全金田起事的本钱,可以说,没有洪门弟兄的加盟,洪秀全的造反只能是黄粱一梦。不仅如此,洪秀全此后的一路攻城拔寨,都少不了联络城内的洪门和天地会、三合会的帮派人员做内应,这才势不可挡地打到了六朝古都南京城,当起了左揽右抱、作威作福的天王。

听黎叔儿说完这些,杨亿和魏二苟一下子就领悟了黎叔儿谈及太平军与洪门之间关系的用意,既然当初的太平军本身就是脱胎于洪门的一个分支,那么,这清门与洪门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那城外的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堒都是广西金田起事时的老班底,换言之,他们要么本事就是洪门弟子,要么也与洪门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如此说来,那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堒为了占领沧州城,自是免不得要设法与城内的清门龙头老大罗震建立关系,收买他与太平军内外呼应,一举拿下沧州城。

可是,那罗震为何没有协助太平军拿下沧州城,是顾及他与沈如潮之间的生意伙伴关系?似乎不大像,那罗震与沈如潮之间本就是**裸的利益关系,若是太平军打破城池,有了洪门弟兄的照应,罗震的烟土买卖可以做得更大,还不用再给官府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那么,罗震为何没有这么做呢,难不成是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苦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