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不觉一笑,拉着她的手坐下,似乎是看出女儿的紧张了,甄氏抚着她的手道:“能看出这层也算是个明白人儿了,不过还有一层便是我们家要说个合适的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麒哥儿我是担心,可更担心你。你对自己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林笑怔住,无措道:“女儿不知。”

甄氏道:“圣人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这句话你可明白?”

林笑不解其意,顺话道:“是的。”

“那‘戴家’的这面危墙就莫要站了。”

林笑一时想不起这个戴家是谁家,正想着却听甄氏道:“那个戴诺。”见女儿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冷言道:“且不说这孩子生性跳脱,痴痴怪怪,不务正业的,就说他家和英家的交情,便注定你没有机会!而我琅家的女儿绝不给人家做小,你又可明白?”

“这话从何说起?!”被人这么莫名奇妙的指责,林笑的声音不由提高了。

“就从你收他的礼说起。”

“戴诺不是送给我,是送给甄嘉的,啊,就是我装成男子时起的假名,他不知道我是女子,而且,他对我只是……他对哥哥也很好,对曹颙也很好,他到处送人东西,这人就是个痴的,那些东西我是被迫收的,我没有半点要嫁他的念头!”

甄氏见她说的信誓旦旦又急的满脸通红,和缓了语气道;“你也别急,我就是怕你年幼无知,提个醒罢了。戴家是安徽有名的望族,又怎会随意联姻。再说他家的那几房又岂是好相与的?人多是非多,就依你的性子,不经世事,看着聪明实则没心眼儿,这么嫁过去,不被那些妯娌连骨头带肉吃个干净才怪!戴诺能替你出头,能压得过他的弟兄们吗?英家是皇商,虽不及戴家势大,也可算得上是富豪之家。你去,拿什么跟人家争?男人的一时之好多了去,他今日喜爱你明日便喜爱他人去了,你那姨娘当年何等样人,最终不也落的这般境地?”

见甄氏提到如意,林笑心里略感诧异,但面上没显出来,只是连连点头,差点没说出您老英明的话来,可下来的话又让她差点吐血,“曹家和宫里的关系太深,更不是你该想的。可明白?”

林笑急道:“我从来没想过!女儿比曹颙可是要大两岁的!何况曹颙定了马家的亲了,您不是说女儿绝不做小的吗?他再好我又怎么会想嫁他?”

甄氏显是吃了一惊,“马家?漕总马格桑。哦,这么快就定下了,也不知是哪一个,年前还只是听说有这个意思罢了。”

见母亲陷入思索,林笑生怕她再生幺蛾子,忙拉住甄氏的手,情真意切的道:“母亲,女儿真的想在您身边多陪几年,嫁人什么的就随缘分,日后再说吧。”

甄氏摇了摇头,她将手放在女儿的手上,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郑重道:“豆儿,你虽小,可有些话不论你懂不懂,为娘还是要给你说。谈婚论嫁和缘分没有关系,还得是父母瞅准了才是……而咱家和别家不同。”甄氏说到这里蹙起了眉头,叹息了一声,“凡民有四,士农工商。商可是排在最后,到如今咱家是挣了些钱,可就靠我这个寡妇又能顶多久?要不然怎么连个官商也没挣到?也累得你哥哥……咱家一没做官的亲戚,二不是世家,若不是前两年朝廷开立商籍,规定学额,对经商之人放宽了条件,你那两个哥哥连个走仕途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当不当官了。我也想给麒哥儿和你说个好人家,可在贵族世家眼里咱们琅家就是个末流商人……你哥哥为什么被李家退了亲,还不是这些缘故。”

林笑这时才算听明白了甄氏的根本意思了,高门大户是嫁不进去的,不要白白浪费感情和精力了,她在为自己敲警钟呢。知道甄氏是为自己好,便郑重道:“女儿省的。”

甄氏淡笑着抚了抚林笑的头,没有再说什么,又随便问些琐事,直到子初方才离去了。林笑当夜失眠,就像现代社会里的剩女们一样在为婚姻发愁,既然连济兰这样的人都会因为出身攀不了高枝儿,何况自己呢?一个生过怪病的又是天足的女子,估摸着连名当户对都是难寻的吧。当老姑娘,郁郁终老吗?还是招个上门女婿,可要是遇到琅守义那样的男子,自己能像甄氏那样运筹帷幄掌握局势吗?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想通了,死里逃生就是幸运,机会只为有准备的人出现,与其为以后的事烦恼不如现在多学点东西积攒经验才是真的。

这夜的谈话过后,林笑觉得甄氏对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她提着的心也放了回去。过了几日,甄氏告诉她明日要去织造府拜访曹寅的嫡妻李氏,让她同行,林笑的心又一次乱了。

去往曹府的这日是个阴天,黑压压的云堆着,冷风卷着黄叶吹得江宁一城的暮秋味道。林笑坐在轿子里挑帘向外看去,街市依旧繁华,她穿着盛装,就是那日见张家人的打扮。临行前甄氏有交代,需多看多听少说,其实这不用甄氏说她也知道的。曹家可是琅府暗里最大的靠山啊,加之《红楼梦》对后世的影响,林笑有敬重更有万分的好奇。

江宁织造府大名在外,以林笑的好奇心早就打听过了。从康熙二年曹玺任织造到康熙二十三年康熙南巡前都是府署合一的,之后才正式分开。曹家大多数人现居住在江宁织造署中。可分开归分开,织造署的占地还是一样的惊人,它东至吉利巷,与“进御机房”相邻;西至碑亭巷;南至吉祥街,北至督院。气势自然是大的,老百姓自然是敬畏的,对于林笑来说,期待是多过忐忑的,这个在三百年后消散在历史尘屑里的院落对她的确极有吸引力。

轿子行了没多久林笑便远远的看到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朱红大门,暗青的门匾上端端写着五个金色大字:江宁织造署。门口有士兵守卫,绝无闲杂人等逗留。

他们一行人没有从正门进,走的是西边角门。从此刻起林笑便不再掀帘子往外瞧了,她坐在轿里微微笑了笑,多少体会了些林黛玉的心情。以那位妹妹寄人篱下的处境,来到这样的世家果然需要时时在意处处小心的。这让林笑想起当年和老爸去找副校长走门路时的情景了,不过那时为了上学,现在甄氏带自己来大约就是为给将来铺路吧?总是有求于人,人就会低了一层,只望不要太尴尬才好。

轿子行行停停,大约还听到模糊不清的人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终于正式停了下来,有人挑开轿帘,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请姑娘下轿。”

林笑扶着那人的手下了轿,见是个婆子,敛容弯身甚是恭敬。她抬目去看,眼前是个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此时,宝络菱纱也已下了轿过来在她身后站住,甄氏施施然过来看了林笑一眼携住她的手,二人被人引着向门里去了。

众人走过穿堂,又走过一个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皆白墙黑瓦,大而明阔,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四周种着各色花木,鸟鸣声声,依稀可闻流水之音。数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有喂鸟的,有编织打络子的,见了他们都行半跪礼,未行多时两个丫鬟伴着一个体面的中年妇人向他们迎了过来,走到近前皆向甄氏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