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已经没有了人,任谁在此时此地看到他们都颇为不妥,大将军王布置的自然很是谨慎,见胤祯如此如月并不惊诧,不过她也是在确认了无人之后才将风帽脱了下来。殿里不热,但较之寒冷的户外还是相对温暖的,落在发上脸上的雪消融流了下来,如月取出帕子慢慢擦拭着,胤祯一直看着她的举动,眼里亮亮的不知在想什么。大致收拾好后,如月才将目光从碧霄神女的身上移到胤祯身上,“敦郡王给弘昼的神像据说是十四爷从**带过来的。”

胤祯已料到她会问这件事,轻笑一下负手道:“你这是在怀疑什么?”

即使是在庙宇中如月也能看他身后的血色之气,不晓得杀了多少人才得以如此!血腥气在密闭空间里嗅的很清楚,如月很不喜这样的味道,她向后退了两步,“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得的不是寻常的病……你们的事为何要牵连到一个孩子?”

胤祯冷笑道:“你未免也太看轻我了,放做你是我,会在这样的时候做出如此蠢事么?”

如月审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不屑之色,他不需吗?也许,正是风光无限的男人,以军功得民心圣眷即可,不过最是人心难测。

如月也冷笑,“是吗,来来去去不就是你们几个么。弘历若死,我会让害他之人统统去陪葬!”

“就凭你?太轻微了吧。还是说你觉得四哥可以,或是十三?”

如月没有接话,胤祯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寒意森森,“你若要参拜就快些吧。晚了只怕神女睡了,听不到了!”

如月极恨他此刻的轻蔑神色,不过她的心现在都在求神之上。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于是就对着碧霄神像跪了下来。她心中默默许愿,又是三拜九叩的行着大礼。碧霄还是那个碧霄,看着慈悲又宽厚,和所有的神像一样用仁爱的目光注视着苍生,如月抬头看着她,心里泛出各种情怀,有亲近有敬慕,若能救吾儿。您要什么我都愿意奉上,这是如月心底声音,再次叩首,当额头触到地,她突然就恍惚起来。想抬头只觉沉重如山,半分都挪不动,只听上方有叹息声,她在心里问道:“是谁?”

“你为他什么都愿意给我吗?”那声音问道。

“碧霄娘娘,您,您真的来了!”

“不是你求我来的吗?何必觉得惊讶?我再问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给我?”

“是的!只求您救他一命。”

“天道有平衡,有盛有衰,有亏有盈,你儿体内之魂魄本不应劫。强改命理自该受罚,若要他肉身不死……那就把十年前我赠与你的东西给他吧。”

如月先惊后喜,她立刻道:“好。”

“好?若无那东西你的死期不远矣。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那你可想过你死了,胤禛怎么办?”

如月半晌说不出话来,胤禛……她想了又想才咬牙道:“他……心志坚强,又心系天下。儿女之情于他……”说到这里如月的心狠狠的痛了起来,她其实并不知道失去了自己胤禛会怎么样,他爱着自己,看重的是江山,从四十八年开始的处心积虑,步步小心为的不就是这社稷吗?就像他的兄弟们一样!爱他,很爱,温柔和狠厉都爱,如果这次伤的是他,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用命去换的!他能理解吗?如月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哭出来后就释然了,爱过被爱过,纵然时间短暂又有什么,先行离去总好过看着所爱死去却无能为力要好的多!也许你会责备我自私,那么就让我自私一回好了!

“失了我……他也终会放下的。而且有弘历在,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的眼泪止不住,话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你不后悔?”神女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感动也没有悲伤。

“是的。”

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出现,如月觉得周身的束缚都解了开,她慢慢抬头但见一团光影过来,撞到自己身上后散若霞光,她只觉血液逆行,眼睛剧痛无比,痛至骨髓,实在忍不住痛呼起来,等稍有意识就听有人在说话,“你怎么了!琅如月!!”

是胤祯抱着自己,这么近的去看,如月觉得他们兄弟还是很像的,少年时怎么就没觉得呢?

从如月跪下去开始,胤祯就一直沉默的立在一旁看着她参拜,表情严肃虔诚,为了儿子吗?胤祯看着她就想起了西行前永和宫的母亲,额涅也是这样对着佛像在叩拜,她在请神佛保佑自己最爱的儿子,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情。这个冷峻的男人在这时心底是柔软的,同时他也觉得对不起琅如月,佛像的事的确不是他所为,但他亦知道这是弘春和胤禟使下的诡计,汗阿玛太过宠爱弘历让很多人担忧,会不会因孙择子谁也说不准,他死了不论对胤禩还是自己都是有好处的,那个孩子啊……他想起在木兰围场时对着黑熊射箭的男孩儿,眼神坚毅,不动若山,即使是自己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气魄,这要是长大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女人和汗阿玛的指点下长大了,该是何等的可怕!死了好,死了真的好,可内心深处胤祯总觉得愧疚,他觉得此生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面对琅如月和胤禛了,一个是藏在心里的女人,一个是嫡亲兄长,弘历死了最后的维系也就断了,他们迟早会知道真相,那个时候再无和解之日。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胤祯这几日噩梦不断,他总是梦到陵园,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无数的冤魂从地底爬出来撕扯着自己。梦境真的太过真实可怕,让他夜里无法安眠,之后就是内宅的女人接二两三的流产。本想请术士张恺来看看的,可这人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再去请了其他有名的术士。得到的结果是杀戮太多血气冲宫,化解之法就是斋戒十日再去保佑生育的娘娘庙祈福三日。这就是胤祯在这里的缘故。

思前想后的胤祯目光不离琅如月,她虽然形容憔悴可还是那么的美,他的后宅里有那么多正值妙龄青春的女人们,多鲜的像蜜桃,但胤祯依然觉得没有谁再能比的过她,即使她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

叩拜停止了。琅如月一直弓着身子,以额头触底,谦卑的就像在通向布达拉宫道路上看到的那些虔诚的信徒,也许是在哭吧,胤祯这样想。可是保持这样子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他觉得不安起来。“琅如月。”他带着提醒似地唤了一声,那女人没有动,当他刚刚迈出了腿,眼前一阵五彩霞光闪过,琅如月整个人都在这光影之中,然后压抑的痛苦的呼喊声从她那里传出来!胤祯惊于这异常但并不害怕,在神秘的藏地他见过更神奇的景象。

胤祯过去抱起捂着眼睛呻吟的女人,大氅非常冷,他探手进去果然里面的衣服也是又冷又潮。霞光渐渐散去,琅如月移开了手,他们的眼睛互相看着彼此,胤祯看到了疑惑,就像那年在永和宫,她也是这样的疑惑。可见又认错了人!

“我是胤祯。”

琅如月嗯了声,她虚弱的身体无法绷紧,即使知道他的手扶住了腰,他的呼吸就在皮肤上,“我知道。不要说……”真的是没有力气了,疼痛也无法阻止眼皮的沉重,她苦笑着闭上了眼睛。不要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求你。她希望这个人能明白。

邱娘在外焦急的等待着,她怕琅如月出事,她怕雍亲王忽然到来,她怕这次祈福没有用途,这年老的妇人不安的来回走着,直到大殿里传来异常的声音,她虽老可耳力还在,听得真真的是琅如月的痛呼,邱娘大惊之下就要进去,明晃晃的刀立刻就在眼前,石统领一直盯着她呢!他出手了,下面相持的双方护卫也都亮出了兵器,邱娘的手已经攥紧了,她后悔刚才单独让琅如月进殿,这个时候应该动手冲进去,然后……

然后门开了,大将军王抱着一个被藏青色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他冷峻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队人,淡淡道:“备车。”

夜黑路滑马车很难掌控,不过石统领却是经历过比这难走的多的路,旁边的老妇人用警觉的眼神盯着自己,这让他很不爽,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主子如此看重?而且这下了山要往哪里去呢?也是没有说,大约旁边这个随时准备出手的老太婆会告诉自己?还有,那个太监,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吗?胡思乱想的石统领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如果没有弄错是从对面来了马,而且不止一人,很快很急,驾驭的技术相当不错,这个时候还有谁会上山?!他不得不小心行刺的可能,于是减慢的马车的速度,果然一会儿迎面就来了几匹马,太黑根本看不清是谁,马擦着车经过时,正严阵以待的石统领在瞬间判断出这是官家的马,男人,贵族。错身而过的马立刻又回过了头,首当其冲的那人横着马拦住了去路,石统领停住车喝道:“什么人敢挡大将军的马车,快闪开!”

那些人没有动,石统领旁边的妇人已经跳下了车,单膝跪下道:“奴才见过王爷。”

王爷?石统领的心咯噔一下,哪个王爷?!不等他询问就听马上那人道:“胤祯,你出来。”石统领的心跳的更厉害了,他大概知道这位是谁了!那么这个时候是该下车跪拜还是该……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只觉车身晃了晃,他的主子走了过来,那人也下了马。风雪中石统领的心怦怦乱跳,他听主子这样说,“四哥,这时候才来接人啊,不嫌晚么?”

“她怎么了?”那人的声音很有些紧张。“邱娘!”

“回主子的话,侧福晋晕过去了,十四爷帮着奴才送侧福晋下山。”

那人二话不说就往车这边来了,石统领的余光看到主子伸手拦了,“四哥打算怎么带她走?这么大的风雪,她又病着……不若您弃马同车吧。弟弟送你们回府。”

那人也不迟疑,冷声道:“那就多谢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