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五月。康熙帝大摆筵宴庆祝了自己六十三岁的生辰,皇太后并没有在场,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突然感染了风寒,这让本就不大好的身体雪上加霜。康熙帝亲自照料,大约是诚心感动了上天,博尔济吉特氏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就是必须日日服药,小心静养。太医在私下的实情相告却让帝王满怀悲伤,她的生命不能再走的更长了,大殓需提上日程。又有人要故去了,玄烨前所未有的对死亡感到了惧意。在位五十六年,自己还能走多久呢?

繁华的筵宴,仁善的举措,全国范围内对死刑犯的赦免,反复的召见儿子们,这一切都表明了他在畏惧,畏惧报应,畏惧到了现在亦没有选中继任者。庆生宴上,百官朝贺,子孙满堂,康熙微笑着说着每年都会说的话,本该是骄傲而高兴的事,可是这一次他从心里感到了不安和烦躁。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但内心深处又不甘放手,还有他开始讨厌见到老迈的臣子,混沌的头脑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昏聩的思想里只懂得安逸,可玄烨还是留着他们,也就是这些人陪着自己从年少到迟暮,他们活着,他们还在,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时代还未过去。

在康熙纠结现在缅怀过去的时候,五月的雍亲王府气氛很是紧张,年明月三岁的女儿重病,虽然用尽了所能这孩子还是在每年帝都最热闹的月份里死去了。因为忌讳,又因为是早夭,府邸给孩子办的丧事并不隆重。通知了内务府和都统衙门也就这样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常制走着。但是对于年明月却不是那么回事,海澜是她第一个孩子,玩具还在,小衣服褥子都还在。可是人却没了,那些欢声笑语,软软的叫着额涅的声音。陪伴了多少寂寞时光的小人儿不在了。年明月伤心欲绝,她抱着用红缎绣小花的衣服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胤禛忙于事务并不能总在家中,非印的身体不好,李瑶同她交恶多年,如月和乌林都是礼节性的偶尔来探望过。有没有这些人的关心,年明月一点都不稀罕,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感受。那么的痛,痛到了骨子里!这世上唯一能安慰她的人还在遥远的地方,写去的信大都没有回音,这次他的外甥女儿没了,难道还能坐视不管么。年明月恨恨的等着。她不相信那个人会如此的绝情。

年明月的悲伤如月看在眼里,去吊唁的时她的冷漠和语气表现的很清楚,这个女人不需要她的安慰,或许在她看来除了胤禛以外的同情和安慰都是廉价的,甚至是虚伪的。如月便按着制式走,与她依旧保持现下的状态就好了。何况如月现在还有许多要关心的事,其一是今年的选秀,其二是弘历去无逸斋,其三就是胤禛身体。

本说今年要选秀。如月自己鼓着劲儿,也让乌林帮忙,想提前给杉颜找个合适的人选,但是哪里能那么好找的?十三岁的女孩儿就像如月当初想的那样,出落的亭亭玉立,济兰的美貌有大半继承了下来。满族女儿行走不受限制,杉颜又是个活泼性子,和好友去踏青,跟着祖母去烧香,还常换了男装去游山玩水的,虽只是豆蔻年华但早就被世人关注,但是有心者都会因一件事而犹豫,那就是杉颜的阿玛还在被通缉中!官家子弟要前途,富商家里忌讳,虽然甄玉洁家财万贯,虽然琅如月是雍亲王府的格格,惹祸上身的事还是算了。眼见着选秀日子临近如月怎么能不担心!

再就是弘历,在过完年后六岁的弘历和弘昼就去宫里上学了,因为夜长,孩子们跟着胤禛进宫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朔风卷着雪花儿,被两个娘裹的严严实实的孩子像个不倒翁似地戳着两条手臂站在那里,听着父亲的训斥母亲的叮嘱,弘昼年幼,这会儿还有点迷瞪,眼睛不聚焦的发直。弘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和如月一样的畏冷,虽然穿的多还是哆哆嗦嗦的。如月看着心疼的跟什么似地,她强忍着眼泪送走了父子三人,背过身就和乌林一样的哭了。整个一天他们都坐立不宁的等着,等回来的自然是好好儿的两个娃,问了又问情况,都说好,可很快乌林就发现了弘昼的手肿了,原来是因为上课睡着了被罚。乌林虽心痛还是说了儿子几句,弘昼顿时眼圈一红,眼泪涌了出来,哇的哭了。这边在大哭,雨桐院也不安生,弘历没被师傅罚,可竟然和人打架了,原因无外乎是不懂规矩抢风头了,能和儿子打架的不用想就知道逃不过那几个,如月也没问是谁,只正色道:“赢了还是输了?”

“输了。”弘历倒是很淡定,“他们人多。”

“那以后怎么办?”

弘历看着母亲,犹豫了一下道:“儿子想双管齐下。”

如月没忍住就笑了,“好,你说。”

“师傅问什么儿子答什么,多的一定不再说了,跟待见我的师傅和哥哥们走的近些,其他的先避开。其二,额涅能教我习武吗?”

“你的想法很成熟啊?你想的还是谁教的?”

弘历小脸一红道:“有儿子自己想的,有……弘昌哥哥和三哥教的。习武是我自己想的,谙达嫌我太小,教的不认真。”

“行。我知道了,容额涅想想吧。哦,对了,弘昼怎么样?”

结果如月后知后觉,那边哭完了她才赶了去慰问,结果看到的是红着眼正在吃饭的五阿哥,敢情已经好了。这只是第一日,可从这一日就能看出之后,和弘昼不一样,自家儿子绝对是个能瞒的住事儿的,如月很难再从弘历这里得知情况,每次看着他平静的坐在灯下复习。如月就会想这可真是胤禛的好儿子,将来一定是个腹黑的,应该不会再是现世描述的那样吧。弘历是不说,但不是有弘昼么。只要好吃好玩哄着,他一定会出卖自己的四哥。师傅到底是师傅,只要书读的好。布库射箭练的好,还都是会有所表扬的。就是那帮子小的……哎,不省心呢!所以如月就开始用自己的法子教弘历弘昼功夫了。

第三件让如月担心的是胤禛的身体,四十岁的男人劳心劳力这么些年,还曾受过重伤,到了这年纪不出问题才怪。心悸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不显。现在倒是一动气就会难受,太医说不能根治只能养心,可在这节骨眼上让这个觊觎皇位暗中布置的人去平心静气是很难的,胤禛惯又是个藏的很深的人,心事不开解的结果就是会心悸。换季时若不注意也会生病。胤禛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那是一定会去公务的。这些年康熙帝对他的倚重明显加重,事情只多不少。

如月有这么多惦记的事儿,自然对其他人其他事不在意了,包括年明月。这日等信的年明月终于等来了年羹尧的信,她支开了所有人,在寝室里拆开信封,展开信一字字读。铁画银钩的字,行云如水的文笔。里面还有几多失去了水份的花瓣。年明月读着读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果然还是挂念自己的,果然还是在意的……可是,为什么在身边的人不是你呢?年明月不敢哭的太大声,她怕惊着了丫鬟婆子,胤禛的眼线随处都有。年明月把信小意的收好。取出了纸笔,开始给姐姐写信,只写了个开头她就又揉了,这样的例行公事真的很烦。

再有个孩子……一想到这些年明月只觉得更加烦躁了,胤禛专门请的太医院总管事刘芳声来给自己看身子,诊断说是自己本就体虚,生海澜的时候伤了身体的脏器,不仅要药补,还要心情愉悦,多外出活动。所以这个时候还是出去走走吧。为了再生一个孩子。

又是花园,又是弘时。怎么就能这么巧?只在花园里走了半圈的年明月意料之外的遇到了三阿哥,她一见这孩子心里就提了小心。年明月不喜他总是皱着眉的样子,更不喜欢那张跟李瑶相像的脸,阴郁而居心叵测。好在东儿还在,对方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年明月从容的受了十四岁的少年的礼,像个长辈似的问道:“三阿哥,你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府了?”

“回年额娘的话,无逸斋走水了,正在查原因,我们就都先回来了。”

年明月一听就吓了一跳,“哎呦,怎么会走水,你没怎么吧?”

对方的关怀让弘时的心暖暖的,他微笑道:“我没事,一间储存书籍的屋子失火了而已。没有人受伤。”

“那就好。对了,四阿哥和五阿哥都回来了吗?”

弘时点点头。年明月对他笑了笑道:“三阿哥这是去见瑶姐姐么?还拿着樱桃呢。”

弘时脸一红道:“额涅爱吃,我在路上见了就买了。买的多,年额娘也拿一些吧。”

年明月又是一笑道:“我可不夺人所爱。哦,天色不早了,三阿哥快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弘时愣了愣,脸色更红了,见年明月走了他才慢吞吞的往屋子走去。跟着走的小太监李良也不敢吭声去催,他虽然年纪小知道的事儿可不少。自家主子的心思可是猜的透透的,这么了不得的事儿他才不敢随意说呢,只是每次见到了主子的通房田氏都会想到这位年侧福晋,一样窄细的身子,一样的小脚,一样细细长长的眼。甚至他在主子和田氏欢好的时候听他叫过月儿,那会儿可把李良没吓死!不论是哪个“月”可都是不能招惹的主子,也许是察觉到了自此弘时再也没有如此放肆过。不过,这会儿主子又在干嘛呢?李良只见弘时蹲下捡了个什么,没等他看清,主子又开始往前走了,这走的还愈发的轻快起来了。

见过了李瑶后的弘时退出了正屋,然后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遣退了丫鬟们,也没有留李良,四下无人了才从怀里拿出了个荷包。半旧的荷包样式很简单,上面只绣了一行诗:年年月月花相似。隐隐的郁金香氛的气息在打开后更为浓郁,弘时把荷包到了一下,里面落出来一朵早就枯萎的木兰花,一小缕青丝,和一管涂着红的指甲。少年完全没有想到里面会放着这么私密的东西,这荷包是年明月经常佩戴的,弘时知道她一直很眷恋闺阁时的日子,这些想必就是当年的东西。弘时颤抖着手轻轻抚过指甲,又去触用青色发绳系住的头发,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死物慢慢有了生机,他在虚幻中似乎真的触摸到了那个女人,象牙般的肌肤,柔顺的头发,娇艳的唇……

“主子。王爷来了。”李良的声音是那么讨厌,他传达的内容又是多么让人沮丧,弘时急急忙忙收拾好荷包,想了半天把它贴身藏好了,平静了半天这才举步出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