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走后的那个夜里如月睡不着觉,胤禛忙于公务没有回来,也幸好他没有回来。她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他黑着脸。胤禛厌恶曹家,曹家是站在胤禩那一边的,这些她都知道,可她不能忘了曹家对琅家的照拂,也不能忘了自己和曹颙曹蕤的情谊。本想着宝珠来是不是曹寅察觉到事态走向,从而弃八奔四来的,或者是在亏空上相求于胤禛?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水榭,四下无人时宝络颤巍巍的问了句:“这次来除了探望姐姐,也是替福金姐姐问一句话,当年您说的石头记可是真有其事?”

如月大惊,暗道:被察觉了么?可为什么不是曹颙问而是曹葳呢?见如月阴晴不定的脸,宝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没有听过什么石头记,宝珠知道的是昨日曹葳和曹颙谈了一下午的话,离开王府时,曹葳借机留住她说了一些话又让她去见如月。宝珠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大姑姐曹葳,一个就是婆婆李氏,稍微被警告了几句,她就应了,而且不敢告诉丈夫。这次来宝珠是打着去上香的名义来的圆明园,已经想到可能会被拒见,但未料不但见了,还真的把话传过去了。

“福金姐姐说,如果是真的还请姐姐多担待。”

如月深吸了口气,看着茫然的宝珠,“王妃还有什么说的?”

“没有了,只是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若将来真有那一日请务必相助。还有就是……这些话不是谁让我说的。我就是想谢谢姐姐,我公公的身体从去年就很不好,前些日子得了严重的痢疾,幸好有姐姐留的药。”

“我明白。小曹的身体可好?”

“嗯。很好的。他一直习武不辍,从不得病,啊。是了,和琅格格多年没有联系,我们都很想念你,贵姐儿很喜欢你送的拼图,她没事儿就玩的。”

如此二人说了些家长里短,宝珠见如月始终情绪不高便告辞了。见她离去的身影,如月的心沉重。她现在也想到了石头记大概是曹颙或者曹蕤说给曹葳听的。自己的离奇经历,曹寅生病吃了自己留的药好了的事实,朝廷在查亏空,曹家应付的很难,太子位不保。众皇子在夺嫡,这个聪明的女子很可能把石头记的故事联系到现实了,纳尔苏只是个虚位的郡王,锡保也是,有名而没有实权,将来……那个将来真的很可怕!

即使现在曹家转投胤禛,也一定不会被他接纳,暗投胤禩胤禟那么多年是不会取得雍亲王信任的。如月没有过问过胤禛这方面的事,他不喜欢女人干预政事。即使知道如月的异能,也没有正面问过,所以当如月去想哪些人是被胤禛信任的时候,她只想到了伍十弦、文觉,还有历史上的李卫、隆科多、年羹尧,一想到年羹尧她自然又一次想到年氏。当夜如月失眠。次日胤禛来到圆明园,他果然问起了宝珠来访的事,如月有隐藏的解释了下,胤禛没再追问,而是告诉她曹颙已经携妻回江宁了。胤禛的态度让如月有些拿捏不住,最后他提出了要求:“天气冷了,你和元寿回府邸吧。”如月没有坚持。

当回到雍亲王府邸没有多久,在十一月的下旬弘昼顺利出生,康熙赐名为昼,胤禛取了小名叫天申,一年里家里添了两个阿哥,真真是大喜的事,何况都还是面貌端正又健康的孩子。如月和乌林本都是心胸开阔的人,既然什么都已经说开了,再见也没有局促,连非印也好像忘了之前的尖刻狠毒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她如何作态如月都不以为意,乌林更是无所谓,有了孩子重心的转移,让他们一点没有相斗报复的心思。

和雍亲王府的喜庆相比,八贝勒府就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了,这一年良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在进入冬季后太医就已经奏明了康熙帝,良妃过不了这个年,也正如太医所说进了十一月后良妃的状态就相当不好了。胤禩放下手里的事专心伺候在病榻前,凡事亲力亲为,他的孝心感动的不仅是宫中人,还有本来就对他有好感的文士百姓,直说八贝勒是贤王孝子。

良妃多数时间是沉睡,醒来后每次都会见到胤禩愈发憔悴的脸,良妃没有像其他母亲那样心疼儿子,而是默默的接受了儿子的心意,她不多话,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直到有一日胤禩下了朝来见她,二十几日来良妃第一次坐了起来,她甚至穿好了正式的衣物,还画了妆。

胤禩一见心就沉了下去,脑中空白。看到儿子的模样,良妃从容道:“来了,坐吧。”

胤禩依言坐下来,良妃伸手替他解下披风,交给了嬷嬷,让她带着宫人们下去。

“今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吧。”

“额涅。”胤禩的声音有些颤。

“朱赫还好吗,前段时间辛苦她了。你可要好好疼惜这个媳妇啊,她对你是真心的,绝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有任何改变,你把旺儿交给她带,做的很好。”

“儿子会对她好的。”

“她对你是掏心掏肺,你也必须这样。对其他人少操点心。”

胤禩点头,良妃温和的问道:“你这些年成熟多了,就像我期望的那样。从你出生开始,我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惠妃为你付出了不少,你该报答他的,如果有那么一日,你要善待你大哥。”

“儿子会的。”

“惠妃现在很恨你,将来也会,你不要介意,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是。”

“但是有些人你不必手下留情,这个宫里该死的不只一个,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额涅。”

“听我说。”良妃深吸了一口气道。“出生是你最会被人诟病的地方,这是我的错,害你一路坎坷。我一直在自责,可是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辛者库的名声太贱了,我不想背负父母的罪永远做人下人。当年我用所有的积蓄买通了梁九功,换得一次见到你皇父的机会。那一日他正好在生皇贵妃的气,又吃了很多的酒,只是一夜欢情,可他没有忘记,之后又宠幸了我数次,一切都是命,很快我就怀孕了。可那时我见不到他,他一直跟佟佳慧在一起,其他人我不敢信,宫里处处是陷阱我不能冒险。你问过我好几次为什么嗓子成了那样,今日我可以告诉你了。这是皇太后……哦。那个已经死去的孝庄文太后授意的,因为她不想让一个卑贱的女人生下龙子。”

胤禩震惊极了,良妃淡淡的笑,她轻抚着儿子的脸,“你知道是谁告的密吗?是德妃,当时她刚生了胤祚,正在得宠。四年前她还是宫女,是我的朋友,四年后她是德嫔。是和我争宠的人,我真是傻,居然相信她还是可以信的。本来我一定会死的,之前的毒药没有毒死我,这次却是被缢,被两个太监。可是你皇父却突然来了。他虽制止了这件事,可对于我的怀孕并没有激动,更没有去质问太后,没有任何人在这件事里被牵连,年底的时候德嫔成了德妃,第二年你就出生了,你皇父封我做了贵人,这个贵人一做就是十年。”

“额涅。”胤禩说不出来话,他跪下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要为我难过,这就是宫中生活,哪一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死了是命,活着就要争。现在的你比我那时要好很多,至少有人帮助你,帮你的人有很多是不是?这是上天给你的使命!我很快就会死,有很多事都看不到了,你可以利用胤祯,那个女人的儿子,只要你能做到人上人的位置,让所有人跪在脚下,让当初害我的人都跟着一道去陪葬。你能做到吗?”

“我能。儿子能!”胤禩哽咽道,“我会为额涅完成心愿,用我所有的力量。”

“嗯。我相信,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尽量的尽孝吧,你得担的起贤孝二字。”良妃展颜而笑,一刹那她似乎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妩媚动人,美丽不可方物。对面带着酒意的年轻帝王惊艳的忘了所有,她像烟花一样的绽放过,又将唯一的心愿继承了下去。这一日卫林良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边是得子之喜,一边是丧母之痛,紧邻的两间府邸同时在经历不一样的感受,爱新觉罗家最出色的两个帝位争夺者并没有察觉到来自上位者的注视,在东暖阁里的一句轻飘飘的话也许可以传递心声。帝王拿着密报,那上面用诸多感人话描述着八皇子胤禩丧母的悲伤,说他终日对画洗面,茶饭不思。康熙帝轻笑,带着冷酷意味道:沽名钓誉。魏珠耳尖自然是听到了,但他不知道那是封什么奏报,也不知说的是谁。对于胤禛得子的欢喜,康熙帝保持了慎重的沉默,一边按制给着赏赐一边让人继续暗中监视。若是谁能猜到万岁爷的心思大约就离宝座不远矣,这是魏珠心里的想法,可他究竟还是不晓得应该向谁靠拢。

弘昼的洗三和满月酒过后就到过年了。添了两个孩子的府邸比往年要热闹许多,张灯结彩不说,烟花也是少不了的,就是走动的人还是那么少,除了康复的胤祥就是雍亲王的门人和幕僚们。如月意外的见到了年羹尧,封疆大吏一身儒生打扮,却掩盖不了锐利的气势,在府邸大门口遇到两个人都愣了愣,如月因为抱着孩子,只是行了个半蹲礼:“年大人。”

年羹尧也颔首当做施礼了,之后如月就上了马车,年羹尧进府时回头看了眼,“这是琅格格?”张起麟躬身道:“正是。”

“归宁?”

“正是。”

“王爷对琅格格还真是不错啊。”

年羹尧的话如月自然不知道,却一字不差的传到了胤禛的耳朵里,对于这个仍以门人自称的二品官员,胤禛保持了以往谨慎作风,他连提都没有提收受贿赂的事,可年羹尧却主动说了,还把那一张价值不菲的银票随意撂在桌子上,他笑着说:“有人白送的,四爷手头一向很紧,这就当时奴才孝敬主子的,随您怎么处置。”

“亮工为人真是坦荡。”

“哈哈,”年羹尧笑出了声,胤禛没有去碰那张银票而是淡淡道:“什么时候走。”

“明日。四川那边的事很多,走了这么久大约已经堆积成山了。”

“我不能给你践行了,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主子关心,奴才来此除了辞行还有那件事……不知四爷考虑好了吗?”他的笑容隐了下去,一严肃起来萧杀感就凸显出来,胤禛平静的看着他,“是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