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春园内里的样子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凄惶,大多数的建筑物都是半成品,沿着没有水的河道往内里走安静的就像行走在墓园。这座园子占地并不大,引着如月前行的是个宫女,她是才由皇太后派来伺候雍亲王的,因为之前伺候的几人都死了。这个叫菊儿的宫女并没有表现出恐惧,她淡漠的应对着如月的问话。

“那么,现在这里还有谁?”

“原来的侍卫都调到园子外面去了,本来近身伺候亲王的是苏公公和玉烟,后来亲王不让他们进去了,朴嬷嬷和奴婢打理其他事情。”

“就这么几个人?我听说不是还有从亲王府邸来的方嬷嬷王嬷嬷吗?”

菊儿淡淡道:“格格来时没看到有人被抬出去?”如月驻足看着她,“春花死了后,王嬷嬷也染上了,夜里就被抬出去了,今儿是方嬷嬷,大概抬出的时候还没死吧,这里的人只要稍有异常就会立刻被送出去。奴婢问句大不敬的话,格格真是自己愿意来的吗?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进这里的人就是来送死的,谁还会亲自来,要不然这么个立功的机会谁能放过?”

“你也是得罪了人进来的?”

菊儿惨笑道:“到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奴婢得罪了九阿哥,虽然皇太后本来指定的是另外一个,可她愿意跟九爷的奴才上床而我不愿意,就是这样了。”

“是吗。”如月的神色凝重起来,她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那个方嬷嬷是不是说话很快,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

“说话快奴婢不晓得,因为来这里后这位嬷嬷就一直不说话,在这里第一个人死了后她一直害怕的胡言乱语倒是真的。你和她很熟?”

如月不说话了,她突然有种被威胁到的感觉,四下看看没有异常,佛纹也没有任何变化。菊儿冷眼看着她,等着看一个人绝望的样子。即使是亲王的心腹也会怕到夜不能寐,你不过一个格格,又能做到如何呢,大约不是哭泣就是瘫软在地吧?可是如月只是叹息一声道:“我们还是尽快去见亲王吧。”

菊儿这时才真的动容了,以前的传闻忽然就想了起来。琅如月救过几次阿哥的命,亦救过苏麻拉姑,这是曾经红极京师的女子,也是曾被万岁爷和皇太后称赞过有福气的格格。她真的太不一般了,比传言里还要特别!想到这里已经对生放弃了希望的菊儿忽然觉得老天也许会放过他们一马。

“你怎么了?”

“奴婢在前面带路,格格走好。”菊儿不自觉的将口吻放的尊重起来了。

绮春园不大。很快他们就到了正屋。门外有个头发花白的宫装妇人在浆洗衣物,看到他们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盯着如月瞧。菊儿道:“这是朴嬷嬷。”如月对她点点头,没有在意她的失礼而是不停步的向里面走去,在门外她就听到里面有人在猛烈的咳嗽,一进去就看到玉烟急着催促苏培盛道:“快去拿茶水!”。咳嗽的人正坐在院子中的椅子上,整个人趴在桌上,正咳的天昏地暗,从服色上看出此人是太医院的。

玉烟很快就发现了如月,她脸上的神态从焦急转为惊愕。急急取来水的苏培盛看到如月也呆立当场,那太医则扶着桌子抬头咳嗽着看着门口。静默中如月顾不得去跟他们寒暄。她急于要见到胤禛便只对他们点了点头,径自要进到屋里去,回过神的玉烟立刻过去拦住了她。“格格,不行。”

“为何?”

“四爷有令谁也不让进,您来,就更不让了!如果让您进去奴婢就是失职。”她看着如月,眼里渐渐有了泪光,玉烟压住哽咽道:“您实在不该来的!进来的人都只有一个结果,是什么您该知道,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说白了就是在等死,主子不想让家里人见到他现在的样子,您真的不该来。”

如月见玉烟这样子心里很是难过,憔悴已经让她没有一丝印象里的柔中有刚的精神劲儿,如月明白任谁被拘在这个小圈子里坐看一个人一个人的死去,该是何等滋味!而且还知道不远的某日就是自己的死期,这该是什么样的煎熬呢!她又去看苏培盛,一样的绝望和疲惫,如月忍着眼泪道:“你们都能为了主子自愿前来,我更该如此。”

“格格。”玉烟终于哭了出来,如月抱住她,安慰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胤禛从前夜开始发起了高烧。低热了那么长时间,身边的人陆续死去,没有发作的胤禛被下人们视作死神一样的存在,太医无法解释。这一切在所有人看来好像是瘟神借着他的手来杀死人间的生灵,他们看着这位亲王的眼神就像见到了鬼,尊卑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何况是在远离紫禁城的绮春园。京师大乱,疫情已经波及入宫,康熙帝远在承德,即使想回也不能回,谁还管的了这里呢?所以侍卫们没有得到命令就自行撤离,远远的在园子外围执行所谓的保护任务,园子里的人是出不来的,不甘等死而私逃的都被杀死了,等死的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照料的作用,死亡笼罩着这里,终于这个被称作死神的亲王也倒了下来,高热伴随着口舌充血,胸口剧痛,不用太医诊断谁都知道他病发了。

两天过去了,王嬷嬷和方嬷嬷相继死去,胤禛还在榻上坚持着,他已经不让人再来伺候了。胤禛知道若自己死了,苏培盛和玉烟只能陪死,那么至少让他们不要体验病痛的折磨吧,这算是主子对他们忠心的恩赐了。发烧的感觉还能忍受,可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有多日没有洗漱的感觉,让喜爱洁净的胤禛自我厌恶到了极点,昏昏沉沉疼痛不止的他在梦里想也许是杀戮太多才有此报应吗?每次想到这里胤禛的思绪就又会转变方向,没有发作前他忧心忡忡总是去想一定不能有事,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朝廷需要他,国家需要他,要是死了这些人怎么办。府邸里的女人们怎么办,那帮兄弟。十三,太子,皇父……

本来胤禛还有自信能好,可等到彻底病发一切尘埃落定,恐惧和失落打垮了坚强。他不信自己会那么倒霉的遇到这样的祸事,为什么当初没有像胤禩那样自荐同行呢,如果去了木兰围场……没有如果,甚至没有时间让他去后悔。病来如山倒。咳嗽高热不能行动,胤禛终于觉悟过来,在死亡面前无论你有什么皇图霸业都只是虚幻。而所谓的需要其实是不存在的。最讲究规矩的他也开始任由那些下人的无礼。到后来,胤禛在短暂的清醒时刻只是在庆幸,庆幸没有把疫症传染给家人还有……琅如月。最后一次去圆明园的时候他就有咳嗽的症状了,也是在当夜身体开始不适,第二日立刻去见了太医。在会诊过后,捂住口鼻的太医在侍卫们的陪同下请求他离开了府邸来到了离圆明园不远的绮春园接受隔离。已经这么久了,她的眼疾一定好了,一想到如月胤禛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他似乎看到复明后的如月如何欢喜雀跃。她曾红着脸说希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实在是太遗憾。不能够再见了。

胤禛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想呵斥又不能大声,只能等人过来再说,不是苏培盛就是玉烟,难道是又有人死了?脚步声近了,胤禛用嘶哑的声音道:“谁死了?”来人不回答,他又道:“说话!说完就滚出去!”

“四爷。”

这声音让胤禛打了个激灵,他因发热而变得迟钝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突然的爆发力让他一下子支撑起虚弱不堪的身子,胤禛转过头,如月站在那里,她穿着黄衫,雪白的脸带着明显的心疼和担忧,如星子般的眼里有着泪光。

“出去!”在安静的对视了半晌后胤禛扭过头,不去看她,而是看向了帷帐。

“四爷。”

“我说了出去!!快点!”

如月上前从后面搂住他,胤禛大惊想转身推开她却被搂的更紧,只听她带着哭音道:“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要陪我到眼睛能看到的。可是我第一个看到的是邱妈妈不是你。你病了竟然不让我照顾,还瞒着我。不离不弃的话原来都是假的。我来了,你又让我走,是嫌弃我不够温柔体贴吗?”

胤禛听她说出这些话只觉心痛异常,即使是自己病的那么难受也没有这种感觉,他不能面对她,再多看一眼就会想让她陪自己,哪怕只有一天,最后一天,但是不可以。“你走。”胤禛是咬着牙说出的这话,刚说完他就开始咳嗽,太过担心会传染给如月的胤禛立刻用尽力气挣脱开束缚推开了她。他边咳边道:“走!”

到现在如月才是正眼好好看清楚了胤禛,他的头发和胡子都长长了,凌乱的哪里像是极重仪表的皇室中人?那深陷的眼和脸颊,发青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嘴唇,如月只觉得揪心的痛。被如月一瞬不瞬的眼光注视着的胤禛终于也瞪向了她,“我这样子你看的很舒服吗?还不滚!”可他下来的话说不出来的,除了剧烈的咳嗽阻止了言语还有如月的眼泪,她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就看着自己不假掩饰悲伤的哭了起来。

“我不会走的,你再骂我也不会的。就算是万岁爷下了旨意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如果在这个时候离去,我就不配去喜欢你。”

胤禛看着她,如月的眼泪还在流可是表情是如此的坚定,他慢慢平复了咳嗽,强烈的眩晕感和胸口的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软倒在**,在迷糊中胤禛觉得脸上有水珠滴落,他勉力睁开眼,魂牵梦绕的芙蓉面近在咫尺,她正在为自己擦拭脸,胤禛闭上了眼。等再醒过来他发现已经入夜了,这久违的清爽感让胤禛的心一惊,虽然还是各种不适,他还是撑起身子,于是看到如月正支着头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油灯忽明忽暗,她的脸是那么的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