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九月深秋,雨。

防御极严的四贝勒府别院里依旧没有什么人,内宅深处的花厅里琅如月静坐听雨,她的眼睛上蒙着布,里面上了药,草药散发出幽幽的香味,据说这是藏传秘药,专门用来治疗眼疾的,可如月并不寄太大希望,这近一年里天南地北用了不晓得有多少所谓秘药,皆是没有效果,烛阴掌带来的伤基本上痊愈了,但动情即身心痛苦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刀青列在试验了多次后写信证明了,这应该就是克制噬心蛊,但又没有全部治愈带来的结果,目前是没有法子解决的,如果一开始没有用心法克制,佛纹没有发挥作用,而直接用九仙府换毒秘法来治疗却是可以治愈的,虽然那样也是很难,换毒之人必须比中蛊之人功力深厚,而且换毒之人是必死的结局,谁又会这么做呢?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月暗自神伤了好几日,可是盲了总好过能死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到现在她已经能够生活自理了,对别院的一切都很熟悉,就是终日闷在这里很憋屈。

这样的雨天如月是不会待在屋子里的,她会到花厅坐着,平日这里就她一个主子,邱娘等人都不是多话的,除非如月开口去问他们才会说一两句,如此整座庄子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就很安静,下雨总归是有了其他的声音,如月怎么会放过这样能享受天籁的机会呢,她觉得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就变成庄子那样的世外高人了,可如月毕竟是凡夫俗子,她最大的牵绊就是胤禛,自五月那日叙话后胤禛来这里的次数就很少了,公务繁忙是一个,关注塞外动向是一个,当然还有少来则不会让自己动情伤身,如月想的很明白,可又不可抑制的去思念他。看不见人也没什么,从他的声音就能看到表情。这是致盲后听觉强大的一个表征,有时梦里会“见”到他,样子还是二十五六时初见他时的模样,带着厌烦的看着自己,然后慢慢的厌烦之色褪了。换做了隐忍温柔的样子,总是不愿意展现自己本意的人实在过的很别扭。

这个时候如月就会发笑,然后继续做好玩的梦,潜意识的自我保护让她从没有做过风花雪月的事。其实他们本就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现实里最多的不是刀光剑影就是神鬼结界。吻,这种小事算不得什么吧。如月想着心就有些乱了,努力摈除了杂乱的想法,她拉着思绪回到了这一年即将发生的大事上来,已经到九月了,夺嫡的帷幕正式要拉开了。希望他都准备好了。这么想着的如月忽然听到靴子踏过石板路上积水的声音,脚步显示出他有些意乱,还有雨水落在油纸伞上清脆声,一个人独行而来,除了胤禛还能有谁?

“四爷。”

胤禛看到如月一个人坐在那里。黄色的氅衣下露出一截淡绿的袍子,发髻上簪了一朵黄色的花。黑色的布蒙着眼,背后是苍翠欲滴的树,琉璃绿的亭子飞檐,大红色柱子,乍一看她整个人竟有些夺目。胤禛走上台阶进了亭子收伞,如月走过来,不多不少,离自己三步开外。他微微笑道:“这些日子太忙没能来看你,气色不错,看来你心情很好。”

“不,是四爷换请的厨子实在太好,这个月实在是饱了口福。”

胤禛没有接话,那厨子正是半个江湖中人,早年也是得过胤禛恩惠的,近日正好还在躲仇家就自己来到贝勒府请求接纳,没想到不是武功被四贝勒看重,而是爱做饭的嗜好得了人家的法眼,直接就被带到了这里当起了厨子。

胤禛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拉着如月的手道:“出来透透气是好的,不要一个人出来。”

“四爷每次来这里不也总是一个人?”

胤禛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如月的脸红了,讷讷道:“四爷今儿来是有事?”

“为何这么说?”

“感觉到的。”

“是的,是有件事。”胤禛平静的看着黑布道,“太子被废,十三圈禁。”

如月勃然变色,脑中嗡嗡作响,身体里的血像是突然凝固住了似地,她半晌没说出话,“这就是你之前担忧过的大事吗?”胤禛的声音让如月清醒过来,她激动道:“您怎么能这样平静呢?!太子被废了啊!十三爷……十三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被圈的?”

“今日是二十六日,废储是在十六日,我用了十日才能平静的来见你。”

九月十五康熙帝带着十八皇子的骨灰和恍惚的心情回到了北京,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安排胤祄的葬礼事宜,接着他去了宁寿宫,直到夜里才回到乾清宫,他没有召见聚集在门外等候请安的皇子们,而是让魏珠传手谕在上驷院旁设毡帷,给罪臣胤礽居住。又命胤禛与胤禔共同看守。虽然有所料,可亲耳听见这样的命令所有人都震惊了,胤禛也不例外,他心急如焚便请求去见皇帝,魏珠自然是不会让他进去的,胤褆专门来到胤禛面前,话里有话的说道:“四弟,这不是你求情就能改变的,而且也不可能再改变了,咱们还是尽快去看守太子……哦,说不定今日是最后一次称呼他为太子了。”

胤禛并没有很快见到胤礽,他到的时候上驷院的总领正在搭建毡帷,看到那样简陋的设施胤禛大怒,他叱责总领道:“虽是责罚可也是让太子居住的,怎可如此?!”

总领还没说话,胤褆就道:“四弟何必如此激动,他也是听命行事,胤礽犯得可是弑逆之罪,不论曾是怎么样尊贵的地位,不论他是你我的兄弟也该遭此惩罚!”

“弑逆!太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是坚决不信的,这里面一定有人陷害。”

“你信不信都无所谓,皇父信了就好。”

胤禛气的脸色发白,胤褆却还故意道:“胤礽倒了,四弟你可怎么办啊,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你这些年可是得罪了太多的人,没一个大靠山护着可就完了。”正说着。护军押解着太子出现在院中,胤禛一见胤礽没有梳洗过的模样心里就是一紧。从塞外到京师十来天里他就是这样的状态?一直华丽光鲜的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变成了这样,胤禛顿时就呆立当场,胤礽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当他看到胤禛却是变了脸色。“胤礽,本王奉旨和四贝勒来此看守。”胤礽没有理会胤褆,他看着胤禛苦笑道:“汗阿玛怎么让你来了。”

“二哥。”胤禛上前道,“你不要急。我会去劝汗阿玛的。”

胤礽笑了笑:“到这个时候也就你还会叫我二哥,还会帮我的忙。”

胤褆嗤笑道:“你怎么不给四弟解释一下十三是因为什么获了罪,若四哥知道了还愿意帮你。那我还真是佩服他。”

胤礽的笑僵在脸上,胤禛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回避自责还有悔恨,“怎么不说了?是不敢吧?”

胤褆其实不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被处死的人来看。他猜测是胤礽带着胤祥一起**乐了,不过按着汗阿玛对胤祥宠爱又怎么会把他打成那个样子,据说胤祥跪了两日都没得到汗阿玛的召见,伤病成了那样还是以罪臣对待,这得是多恨。可见绝不只是因为他跟着太子在胤祄病重期间享乐才如此处罚的,胤褆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不论什么原因他只想利用这件事来影响这二人的感情,若是连老四都不帮你了,胤礽,你还能做这个太子吗?!

“十三弟是因为我受了拖累,我对不住他。”胤礽是真心觉得对不住胤祥,语气很真诚,胤禛知道十三获罪就猜到此事跟胤礽脱不了关系,所以这时听到这样的解释他仍能保持冷静,这也让胤禛很想见到胤祥,但是他被圈在住所除非拿到手谕谁也不能去探看的,现在自己又得顾着胤礽。他们并没有能再多说什么,胤礽被护军客气的送进了帷帐。

虽然是在上驷院,但是紫禁城里的消息一样很快就传到这里,康熙的命令接连发送出来,先是斩立决了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阿尔济善等人,之后康熙帝召集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员等于午门内,宣谕拘执皇太子胤礽之事,他又亲撰告祭文,准备在十八日告祭天下。接连的举动让胤禛知道了帝王的决心,胤褆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他激动的在狭小的院落里走来走去,听到帷帐里传来胤礽砸东西的声音,他高兴的大声道:“胤礽,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完了?”

大笑声反倒让帷帐里安静下来,胤禛立在秋风里看着胤褆迎来送往着亲信,心里冰凉一片。

十八日的祭奠结束后,胤禛也完成了看守工作,太子被幽禁咸安宫,二十四日,康熙颁诏天下,废黜太子。在公开废太子前康熙曾召集了所有的皇子,安静的诡谲的屋中,一脸病容的康熙憔悴不堪,他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东暖阁的宝座上,神态哀伤且坚定:“今日召见你们,是因为朕做了个决定,这些年胤礽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寒心,这次出塞发生的事让朕知道他是个绝无忠爱君父之念的人,又想要分朕的威柄,以恣其行事,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做大清的储君?这个决定朕下的很艰难也很痛苦,但是不得不这样做。”

大臣们听后都跪下,口称皇上圣明,皇子们互相看了看也陆陆续续的跪倒,胤褆等人自然是呼应康熙的决断,不愿卷入政治斗争的皇子们则默不作声,这些人里唯有三皇子胤祉和四皇子胤禛请求康熙收回这个命令,胤祉甚至是涕泪交加起来,胤禛则一直在说父子情深,不应以一次没有证据的推测而失了这份亲情,康熙听的很认真,听到胤禛提及自己如何亲手教导胤礽学习的事时,他流下了眼泪。

胤褆看得心里大急,他生怕康熙变了心意,又见到胤禟在给自己使眼色,便上前道:“胤礽意欲图谋不轨,罪大恶极,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留着呢,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说着他就跪下叩首。康熙帝转头看着他,旁边又有大臣附和:“万岁万不可惦念过往而不顾大清社稷之未来啊。”接着又不断有人说着类似的话,康熙漠然道:“废储是断不可改的,但是,胤礽毕竟是朕的儿子,朕不想他死,就暂时关押在咸安宫吧,待遇同亲王。”康熙这样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不过没有人再反驳什么了,只有胤褆万分的不甘心,他忽然又道:“皇父,既然废储了,那么是不是该早些立下储君,这样才能安定民心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