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初雪的时候,七月正站在廊下。她觉得吹在脸上的风里夹杂着细小的微粒,素服的丫鬟伸出手,雪粒落在手里即时就化了,她低声道:“下雪了。”四月搂着肩跺着脚道:“好冷。”七月看了她一眼,后者乖觉的闭了嘴,但她还是百般不愿的侧头看着棉帘,暗道主子最近好古怪,怎么总是把人遣走,八爷又没来她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呢。

七月和四月是胤禩妾室张舜华的贴身奴婢,她来了没多久原先来伺候的几个人都突然被换掉了,这两个丫头都是后来胤禩给她配的。已经过了一年,他们很熟悉张舜华的习惯了,这个没有美貌的女子脾气很古怪,她平日很安静,抚琴是最常做的事,自从被福晋罚过后就不太弹了,进府两年她也没有怀过孕,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低调的做人,但是明显的福晋越来越不喜欢她,最大的原因就是胤禩总是来这个小院子,他总是有很多话同张氏讲,从偶尔到经常的,这里总能听到曲乐的声音。但是今日不同,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四月想难道是睡着了吗?不过她是不会擅自进屋的。主子的恭敬只是对福晋和贝勒的,可不表示对其他人就很和善,想到这里冷的厉害的丫鬟摸了摸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被签子戳烂的痕迹。

此刻的张舜华正坐在镜子前梳着自己的长发,她没有能和福晋相比的容颜却有着无人能及的乌黑亮丽的发,长及腰际,镜中人披着梳的一丝不乱的青丝。张舜华穿着孝服,她掂起一朵红色像生花别在耳畔,“你真的决定不告诉他吗?”镜外的张舜华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带着担忧之色的问。

镜子里的人将花取了下来,张舜华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肩上了,她摸了一下鬓边的花没有了,它就像遭遇了火。已经变成了飞灰,而镜中人则把玩着美丽的红花道:“给他说?你觉得以他的性子能下的了手吗?”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现在才是康熙四十四年,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而且八爷在朝堂内外的口碑甚好,他也非常有头脑和手段,怎么看都不会失败。”

“就是在大事上优柔的很,我一向觉得是先下手为强,你没想过为什么皇帝南巡要带上胤禛?我都闻到改天换命的味道了,还是尽早除去吧。趁我还有足够的力量。”

“你有把握吗?”

“就看你做的如何了。怎么样呢,胤禟愿意帮忙吗?”

张舜华别开了眼眸,她重新梳起了头发。镜中人道:“你的表情告诉我他很乐意,要是胤禩跟他这个弟弟一样下的了狠心那就真的不愁大事不成了。”

“我想他不过是好奇罢了,”张舜华冷冷道:“自从知道我是谁,他总是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他是对你感兴趣,能说出那么冷酷话的女人。我们的九阿哥很感兴趣呢,我以为若你不是胤禩的女人他一定会收为己用。”

“哼!我可不是谁的女人,我只想要回我失去的一切。”

“所以一箭双雕最好不过,胤禛和琅如月不都是你恨的人吗?”

“是的,先是他们再是琅家和钮钴禄家剩下的那几个,他们都要去死。”张舜华的咬着牙说,镜中人微笑了,“是呀。都去死,全部。”

李瑶近日十分心烦。弘时已经是一岁半的孩子了可还是不会走路。总是在地上爬行,吐字也不清晰,她很怕孩子的身体有问题。于是借自己生病请大夫来看过,大夫却说没有事,但她到底是不放心的。特别是每次遇到非印时,这个女人就会问自己:“隆庆还没学会叫阿玛么?”

非印的担忧在李瑶看来就是嘲讽,她一定巴不得弘时有问题吧,可惜再有问题也比她生不了孩子要强。不过自己是不是该有所准备呢,比如再生个阿哥?她把心思告诉了几个心腹,最后还是查嬷嬷建议她去西顶碧霄娘娘庙求子,她思量了一下觉得不错,但用求子的名义去请求贝勒爷似乎不大合适,那么就说个旁的好了。第二日正好胤禛和女眷们一道用餐,所以她在席间就说了这个请求,“四爷。这一年隆庆总在生病,大夫说怕是孩子还小,身子弱容易受邪气,毕竟咱们府上……”她故意用说错话的表情看了眼福晋,顿了顿才道:“妾身就想着去西顶娘娘庙求菩萨保佑隆庆。”说完她就看到胤禛拿筷子的手停了,福晋的脸色可不好看,而她身后的琅如月却是惊讶的看着自己又去看一家之主,李瑶看胤禛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她就追加道:“妾身以为不如让所有的内宅姐妹一道去,许个愿求个子,多子多福,这可是咱们都希望看到的不是么?福晋,您觉得呢。”

非印冷冰冰的看着李瑶,一言不发,李瑶叹了口气柔声对胤禛道:“妾身这都是为了贝勒爷考虑呀,而且乌林妹妹和如月妹妹又都那么年轻,趁着年轻为爷开枝散叶,不是很好么?”

胤禛颔首道:“嗯。这件事可行。三日后我休沐,就那个时间去西顶吧。”说着他看着非印道:“福晋你来安排一下。”非印面无表情的应了,李瑶得意的笑了。

在准备时内宅的女人们各怀心思,论谁也没有如月担心。西顶,那可不是善地啊,李瑶误打误撞的提出了建议,胤禛半推半就的允了,他们都是为了生子,自己却是去冒险,所以她偷偷的带了行走江湖时的必备之物,刀、手弩、飞镖,桃木剑,千家锁和佛珠是必须的,甚至还准备了水囊和食物。珍珠见主子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怕她是为了孩子的事忧心,就道:“这回您可一定要去庙里好好求求娘娘,心要诚必会有好福报的。”如月嗯嗯啊啊的应了,她还在考虑缺漏了什么东西,珍珠见她心不在焉完全无视自己,便深深的叹了口气,正好看到玉烟看自己,就苦笑着摇摇头。

第二日,众人如约来到正屋,却没有见到非印,胤禛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福晋不舒服就不同不我们一道去了。”如月看到李瑶在低头的时候轻蔑的笑了。

已经是十月中了,北京又变得干冷起来,同乘一辆马车的乌林看着如月拿出暖炉就笑道“方才是零嘴儿和怀表,这会儿又是暖炉,我说你怎么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如月将剥好的松子仁塞到乌林的嘴里,“怎么啦,外出一趟不易,我可不能亏待自己。倒是姐姐可准备好了足够的香火钱?”

乌林啐了她一口,“去,休要胡说。你可知道娘娘庙最是灵验的,胡言乱语得罪了娘娘小心她老人家罚你。”

“知道了,这不是没有到地方么,你这么紧张,所谓何来?”

“你别打趣我了,你也知道的,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我就是忧心上次中毒把身子弄坏了,可大夫看了说没事,没事怎么会怀不上呢。”

“怀孕又不只是女人的事。”

乌林叹了口气道:“难道还能是男人的事么,你呀,不懂可不能乱说。”

如月张了张口没反驳,她挑起棉帘看了眼外面,已经能看到西山了。前方是胤禛和李瑶坐的马车,车辕上是马夫和苏培盛,除了两队便装侍卫还有一马,马上那人正是伍十弦,这位高手就是胤禛最好的准备吧。可能是感到了被人注视,伍十弦回头,他看到了如月的脸,在灰黑黄的背景下显得那么洁净姝丽。她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就像那时在太湖船头那样,没有隐藏心机的干净的笑容,当她把帘子放下了伍十弦才惊觉自己看的时间太长了,他忙转过头,看着前方。侍卫长深知今日一行有可能遇到凶险,他摸上了剑,这柄剑是专门用朱砂涂过,身上还带着法源寺求来的符咒。也许还会遇到上次那样的事,只是若不能及时保护住主子和她,该怎么办呢?

因为是个阴天,即使到了山脚下也看不清半山腰上的那座庙宇,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香客依然很多,他们这次皆是便服出行,旁人只以为是那个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来进香,并未多加注意,这正是胤禛想要的。距离上次来西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到现在皇子依然能记起那个黑衣女子的模样,她变化成孝懿仁皇后的模样,可是这个鬼怪显然不知道他的皇后额娘不会那样温柔的笑,也许露出嘲讽或是冷漠的样子还能欺骗一下自己。这一次会再次遇到么?他抬头看天,天虽然是阴的但并没有什么异象。更没有紫色的光电,他回头看了眼如月,她正望着正殿里的女神像发怔。

“进去吧。”胤禛道。

李瑶应了声,福禄扶着她率先进到了殿里,接着是乌林,如月走到门槛处停了下,她看着胤禛,眼神里有些许的迷惑,胤禛低声问:“怎么了?”

“不太对劲。”她说。

胤禛警觉的四下看了看,他又示意的看了眼伍十弦,后者摇头,“那女子会来?”

“不是。”如月仍旧很疑惑,“我就是觉得不对,但是和上次的感觉不一样。”

胤禛听她这么说反倒兴奋起来,他冷峻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了红晕,“也许就是今日。”

如月知道他指的是能见到孝懿仁皇后去世那日见到的情景,可她不能肯定,当跟着胤禛迈步进去的时候,她看到庙门的隔扇上居然有许多蚂蚁,难道是因为要下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