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坐起来,如月闻到酒气靠近了些:“自认为逃脱命运的总会在最后一刻发现原来还是被人在摆布。”胤禛向前坐了坐,月光也照着他的脸,方才因为吃酒而泛红的脸现下看上去竟是一片惨白,“出生是注定的,那么你的人生也是注定的,你能改变的是什么?从皇宫到贝勒府,会有很大的区别么。你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大约早就死在假山之下了,在你还为病愈高兴的时候,可会想到之后为此引来的那么多事?”

“您的意思就是傻着反倒比较好?”胤禛看到如月笑了,她的眼里有不认同。“如果我傻着,也许对我们家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是谁来救您呢?谁来和您一起去探究秘密呢?有时我也想如果还是原来的我是不是会更快乐,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您作为皇子有百般的不如意被拘束,难道作为一个寻常人就能好很多么。都说人活着就是来受苦的,可我不以为然,至少我看到了这些美好的事物,”她指了指桌上的画卷,“我记住了,可以时不时拿来回顾,几次险逢大难身死,但又侥幸的活了下来,每经历一次这样的险境我都觉得能活真的很幸运,生命是该好好去珍惜的。”

胤禛不说话,如月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胤禛问道:“你见过地狱?那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我见的就是百鬼夜行,一次是三十八年的中元,一次是四十一年在丰都,那是一群在地狱受苦的灵魂,他们不得因果的解脱。永在那里受罚,有朝一日偿还了债,大约就能得到转世的机会吧。”

“知足常乐。可惜人总是欲壑难填。”

如月望着一脸阴郁的男人暗道你的欲就是天下吧,这可不是随意就能满足的,就像小说里常写的最后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小的时候皇后额娘曾说过每个人在世都有意义,不论早夭还是病故。被杀还是长寿。若要改变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她的话从没有出过错,所以我从那时就知道我这一生注定艰难,汗阿玛是最让人敬畏的帝王,不论在哪一方面总是最出色的。而太子,我亲眼见到汗阿玛将他教成了光芒万丈的储君,我永远只能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现在我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扭转乾坤?”

“孝懿仁皇后说您会扭转乾坤?!”如月惊讶极了的反问。胤禛看着她,“你不信,我也不信。”

如月犹疑暗道难道真的是夺位的?“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我不会做出你想的事。所以皇后额娘的话一定是错了。”

如月很想问:孝懿仁皇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硬是再次忍住。等着胤禛自己往下说。但是这位皇子明显的又开始魂不守舍,如月见他开始揉眉心就上前半跪着小意问:“您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胤禛从指缝里看到她的脸,担忧而疲惫,这让他想起胤礽的话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竟能忍住不碰。他也记得十四跟他的福晋发脾气时的话:我就是觉得她好看,她美,怎么了?琅如月来府邸有两年了,这两年里见她的次数就是每月的那几次。从没有好好的看过她的样子,不晓得她是清静之体的缘故。还是意外发现跟她在一起练习心法会有明显的好处,或者是因为答应过她的条件,以至于同塌而眠时竟没有半点起过男女之念。

如月见他一直掩着面,以为他身体不适,就更凑近了些:“您要是不舒服,就躺下歇着吧。胤禛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那种醉酒的眩晕感又来了。

在一阵心悸里胤禛的灵魂就像回到了过去,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遍遍的在洗手,每日都要沐浴,屋内不得有一丝的凌乱,发奋的习字练武,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换得后宫之主的一句赞扬,可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努力,轻描淡写的说:“这本就是你该做好的。”那个时候还很小,六岁还是七岁,在盛夏的院子里练习心法,被热到虚脱,等醒过来,床周围都放着冰,袅袅的埙音传来,苍凉而寂寞。看到他坐起来,尊贵的女人放下手里乐器说:“我很多年都不吹啦,这算是最接近天乐的声音,莲花清心咒也最适合用它演奏。不过你为什么要哭呢?”胤禛摇头眼里含着泪水,只穿着一件雪白衬衣的女子,赤着足款款走来,蹲下直视着他说:“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必须要收养你,而不是留到永和宫,在那里你会死,就像蝼蚁一样的死去。”见胤禛继续摇头,她抚摸着他的脸难得微笑起来:“那么久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到以前。”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强大。”她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搂住他在耳边低语:“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要给你留点东西。”她给自己留下的有一串佛珠,几个人和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名叫佟佳慧的女人的秘密。

胤禛觉得她并不爱自己也不爱汗阿玛,她厌恶紫禁城,厌恶宫里的一切,可她又总是流露出悲天悯人的伤感,偶尔会去帮助一些在旁人看来的小人物。这个在高处的贵妃拉着幼小的皇子,让他看清后宫的女人们盛容背后的伪诈。她用魅惑的语气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红尘三千界,这就是女人,永远为了虚幻的爱、权力、地位说着虚假的话,他们的脸涂着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丑陋的魂魄,再亲和的微笑都能变成杀人的利器,画皮之下的腐骨不用百年就成灰,不必去眷恋,就算是我最后也会如此,所以你不要爱上谁,不要眷恋谁,那都是虚幻和肮脏的。

“四爷?”焦急的呼唤把他的灵魂从回忆的泥沼里拉了出来,说话的人有着洁净的脸庞,姝丽的姿容,她整个人似乎在发着圣洁的光芒,让躁动厌倦的心安宁,他放下手,认真的看着她。

当发觉对方的脸越靠越近时,如月想避开却是不能,搭在床沿上的手被按住了,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且就像被施了法术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在如月以为会被亲吻的时侯,胤禛却放开她向后倒下去,重新躺回了**,在诡异的气氛里淡淡说了句:“去换玉烟来伺候吧,我的头很痛。”

如月等过了一会儿才能站起来,她什么也没说悄声退了下去。如月不知道在外间伺候的玉烟有没有听到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这个时候换人任谁都会猜测吧,而且是不好的猜测。如月躺在玉烟的**完全没有睡意,到现在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那会儿他想做什么呢?拥抱还是……自己居然呆住了,只剩下紧张。这算什么啊!如月羞恼的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下次,要是下次……她决定再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就先用内力挣脱开,潇洒的用轻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最后笑着说:“四爷,您自个儿睡吧。”想到这里如月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了,这笑慢慢的变成了苦笑,心情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好像要糟糕了。

回京的路上胤禛再也没有过那样的举动,甚至没有和如月怎么说话,连伺候的人都换做了玉烟,稳重的姑娘虽然没有问自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惹到贝勒爷了,可眼神里已经有了同情。如月以为这样是最好不过的,避而远之总比醉酒误事来的好。就这样御驾在四月底回到了京师,一回到京师康熙就又开始准备这一年的第二次远行,五月初帝王巡幸塞外,除了太子和胤祥,他这次还带上了直郡王胤褆,胤禑和胤禄,嫔妃则带了惠妃宜妃和密嫔。

重回雨桐院的如月得到了隆重的欢迎,内宅下人多是为她有幸被四贝勒单独带着随驾南巡而别有心思,只有少数人是为她所赠的礼物而开心,前者以珍珠为首,她始终认为只有被四贝勒恩宠才是有前途的,后者以流苏为首,她现在正喜滋滋的摆弄着带回来的木梳,好吃的零嘴儿。

如月在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发现非印依然很憔悴,她还瘦了许多,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她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低眉顺眼的十七岁的格格,“辛苦你了。”这么冷淡的语气如月是第一次听到,待提着小心伺候她吃过了饭,这位主子斜觑着如月道:“今儿四爷有交代他不去你那里了,要宿在耿格格处。”说着她一直看着如月,似乎是在期盼看到失望或是嫉恨的神色,如月却没有满足她的愿望,只是简单的应了声是。

非印阴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子告退出门,一旁的碧玺和水晶互相看了眼。碧玺对如月的印象很好,只是作为福晋的贴身丫头她暗中希望这位小主子自求多福吧。

去给李瑶请安时,一向冷言冷语的侧福晋却没为难如月,大概多少还是承如月救过伊尔木的情分,或者是正忙着跟福晋斗法而无暇顾及旁人吧。如月看到她的气色很是不好,并不比非印能好到哪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