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寿宫住了一宿的如月第二日便被送出了宫,并没有她想的接踵而来的各种审讯,预期值落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宫里的马车载着满腹心事的少女一路向西而去,她看着帘外景色闻着尘土味儿,劲风扬沙,灰黄的颜色里几点红的装饰摇摇欲坠,路上的行人裹着脸急匆匆的来来往往,各种人生尽收眼底。又回来了啊,北京的家。

马车刚到了一条陌生的巷口,如月就听有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哎呦,这回一定是宫里的车,太太,太太,姑娘回来了。”

另一人叱责道:“什么太太,你怎么就改不了口!”

“福晋,福晋!姑娘,不,格格回来了。”听声音就知道前一个是缦缨后一个是东临,马上就要见到亲人了,如月的心扑腾腾的跳快了来。

待马车一停如月就急不可耐的下了车,只见府门外立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甄氏和济兰,如月呆了半晌才小意的叫了声:“母亲,哥哥。”甄氏一看到两年未见的女儿只觉得满腔的酸楚担忧都要在这时爆发出来,她上前一步先搂住如月,失声大哭起来忽又将她往前一推,恨声道:“你这个成日生事的坏东西!没良心的丫头,吓死人了知不知道啊!”说着便去打她的背,抬手高落下的却轻,见母亲难过如月大哭跪下叩首道:“母亲,娘……女儿想死你了。”甄氏也跪下来抱着她,母女二人竟在门前街上抱头痛哭起来,旁边的人都在抹泪,路人围观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着这家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蹲下来,轻声道:“母亲。妹妹,回屋再说吧。”如月趴在甄氏肩头抬眼去看,说话的正是济兰,她泪眼模糊道:“哥哥,对不起。”

“傻丫头。”济兰红着眼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你受苦了。”

如月摇头轻声道:“不,让你们担心了……真的对不起。”

鸦九见他们如此悲痛又见聚过来的外人越来越多,她擦去眼泪道:“主子。先回吧。姑娘也累的紧了,还有伤在身,天这么冷如此跪着可不是事儿啊。”

甄氏立刻拥着女儿起来,如月上前谢过了送自己回来的苏拉们,甄氏拿出碎银子赏了,如此众人才回到府邸。

新屋要比旧宅大了许多,收拾的很齐整。待如月刚进了垂花门就见里面站着个旗装女子。她身量瘦小单薄,虽做妇人打扮可容貌看着尚幼,一双小鹿似地眼正含着泪,不是扎琴又是谁。如月见了她便呆住了,甄氏惊道:“这怎么就出来了,身子没好还不去歇着。”济兰上前扶住她。“你这样怎么能吹风呢,大夫不是说了要保暖静养的吗?”

扎琴眼泪汪汪道:“月儿回来了,我怎么能还躺着。”

“扎琴……”如月上前,二人互视一会儿便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不能哭啊。”

扎琴旁边的嬷嬷急道:“吸了凉气又伤心小心留下病根,将来再想要孩子就不易了呀。”如月见那嬷嬷面善。稍一想就想到她是扎琴陪嫁来的嬷嬷,好像也姓耿的。

“孩子?”如月重复了一句,“什么孩子?”

扎琴一脸凄苦,惨笑道:“我的孩子没了。”

如月呆了呆,她看看扎琴又看看济兰。她的哥哥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紧紧拥住了扎琴,“都说不提这事儿的。”

如月只觉得气上不来。胸口又开始痛,哥哥和扎琴有孩子了?!甄氏生怕扎琴伤心过度。忙让济兰先扶着她回房,扎琴一想起孩子便身不由己的悲痛起来也顾不得如月了,只是任济兰和嬷嬷扶着回房了。甄氏叹了口气,回身就见如月还是那副震惊的样子,解释道:“四月的时候扎琴有了,可到了上个月突然就小产了,为此事她一直难过,身子本就不好,现下更是孱弱了。”如月无语,甄氏拉过她道:“咱们回屋说话,别再外面呆愣了。”

直到被甄氏带到厢房坐下,如月才回过神的问道:“他们怎么就会有孩子的?”

“说什么傻话呢!夫妻岂能没有孩子,他们还算是要的晚的呢……你该不是还想着乌林那桩事吧?”

如月苦笑道:“放下很容易的吗?”

“不然你想如何,两个人一辈子都守身如玉?”如月想反驳又从反驳,“我就是有点接受不了。”

“真是傻孩子!没孩子的女人有多可怜你知道吗?就算济兰不介意,我这个婆婆无所谓,旁人的吐沫都能把她淹死,且不说其他的,你知道她家人催的有多急吗,生怕女儿生不了孩子会被欺负,甚至担忧是否会被休了呢。”

如月低声道:“乌林知道吗?”

“哪里会不知道呢。说来她也是个苦命的,听说去年本有了身子的,后来也流了。唉。”

“啊!你都没跟我提起!”

“跟你这个没良心的提?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好了好了,不说他们了。你才是我最担心的呢!”说着她仔细打量着女儿,“两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眉眼越长越像像他了,难怪是个狠心的。”

如月知道她说的是琅守义,不觉抚了抚脸道:“才没。女儿像您。”

甄氏笑了下又关怀问道道:“伤的如何?”

如月压着胸口道:“没事,都好了呢。”

“好了什么!方才那些苏拉不是说了你昨夜晕过去了,好了能这样?!给我说实话!”如月再三保证没有问题,昨夜晕倒主要原因是被吓的,她言简意赅的讲了在紫禁城被审,甄氏听到后来越来越觉得不是味儿,遣退了左右才悄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日突然夜里就来了人送了你的亲笔信,为何在信中再三强调这两年我们没有见过。我们也毫不知吴县的事,还让烧了原先的信,重新拟了伪的?要不是有你写的暗语,我真不敢信,不是好好的隐名埋姓了在外游玩吗?怎么就进京了呢?难道是被人发现了?”

如月叹了口气苦笑道:“说来话长,其实半年前你成亲的时候我进北京城了,趁着夜黑想混进去见你们,可被哥哥发现了。还没走近呢就被撵走了。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了可别激动也别怨我,更别骂老天行不行?”正说着话,鸦九在外通传说大爷来了。

如月一见哥哥进来,起身迎了过去,两年不见济兰长高了一头,脸窄了些。男人味儿已经出来了,他五官俊逸,气质更为成熟,如月乍一见心跳都快了,暗道哥哥真是神仙画中人,这样的容貌和神韵真成了蓝颜祸水也不足为怪!她难免又想起兰若寺的那晚。不晓得他和顾云是否还有联系,真的能做到相忘于江湖吗?

“怎么了?”济兰走到近前,疑惑的看着望着自己出神的妹妹。

“哥。”如月叫了声,济兰微微笑了,她又叫了声,济兰嗯了声,再叫,英俊的侍卫揉起了她的头发:“怎么还这样淘气。啊。长高了那么多。”如月扑到他怀里团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好想你们呢。”

甄氏道:“想什么呀。只怕是玩忘了吧。行了,麒哥儿也在,你就详细说说情形吧。”

于是如月用了半个多时辰讲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甄氏又惊又惧。济兰面沉似水,他们都没打断如月的话。直到说起上了回京的船和四阿哥发生了那件事后,甄氏终于忍不住了。她霍然起身失声道:“你,你怎么就……跟他了?!你可还是个大姑娘呢,哎呀,这不是要人命的吗!完了,都前功尽弃了,跟着将来怎么办!”

济兰盯着一脸无奈又羞涩的妹妹厉声道:“可是你自愿的?”

如月低头道:“其实我们都不愿意。是我求他在先,因为知道这一回去就得入宫,入了宫只怕就出不来了。而他是为了报恩。”

济兰冷笑道:“四贝勒绝不可能只为了报恩才冒此风险,一个谎言要用一堆谎言来遮掩,何况你们要骗的还是金銮殿上的那位主子,这得付出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成功。说,到底还有什么事儿?”

如月见瞒不过去,只得道:“我曾经遇鬼的事哥哥还记得吗?”

“什刹海那回?”

“其实之后还发生过的,”她看了眼甄氏,甄氏对济兰点点头,“可是曼珠那次?”

如月摇头道:“是我去西顶那回,曾遇到了厉害的怪物,差点死了,但被四阿哥救了。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我倒霉的遇鬼撞神。后来他提过少年时遇到过同样的事,好像因此佟佳皇后还死了,他耿耿于怀至今,也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才和我共同谋划了此事。”

济兰和甄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隐秘很是震惊,甄氏愣了半天才扶额道:“天,这还是真实的世界吗,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做梦了。”

“这么说当时你说被人欺负的都是假的了?”面对哥哥的提问,如月低着头道:“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反正已经处理好了,说了也没用。”

“那现在怎么办呢?你都……那就是说要嫁他了?”甄氏焦急道:“可要是嫁了他你不就成了那个钮钴禄氏了吗?”如月愣了,她呆呆道:“啊,我姓琅的。”

“我的姑娘啊,我已经嫁给凌柱了,你可不就是真正的姓钮钴禄吗?”

如月起身颤声道:“不会的!怎么可能?我又不喜欢他,怎么会给他生孩子?!是曼玠,对了,是曼玠,他后来一定娶她了。”

甄氏也站起来,直直看着女儿道:“曼玠现在常住庙宇,连家也不大回的。一出庙门她就说自己不舒服,觉得会被鬼缠着。京师的人都知道,你觉得哪家的公子能娶她这样女子?”

如月摇头道:“不会的,到时候一定会出现别的状况,绝对不应该是我!”

“钮钴禄氏到底怎么了?”

听到儿子发问,甄氏苦笑道:“现下说了也无所谓了,麒哥儿,你妹妹有些异能,你该有察觉吧。这个钮钴禄氏将来是不得了的人物,你妹妹早就知道的。所以从开始就不同意我和你阿玛的婚事,可他家的女儿两个死了,一个跟出家没什么两样,现下她又……我怀疑该不该信命,你看,都乱套了不是吗?”

如月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济兰开口道:“那么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允了婚事,还是仍旧让你入宫?”

如月苦笑摇头,“没准话。我不要再去想了,走到哪步算哪步吧。该做的我都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也许到了最后能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只能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