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撤了饭菜,端来瓜果,沏了香茗。戏台那边正告一段落,顿时安静许多。但见月上中天,银辉璀璨,大家趁兴便要赋诗。闻讯林笑只觉后脊梁生寒气,对于赏月赋诗她最熟悉的不过是李白王维的几首和《红楼梦》里凹晶馆连诗一段,记住的也不过两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只有两句不说,此时此景更是对不上。甄氏调侃的问自家女儿说最近你好像看了不少书,可有所得?弄得林笑好生尴尬,她厚颜背了首《静夜思》,众人皆笑却也不再为难她,笑过后各自思索去了。不一会儿济兰就做好了,是首五律:

楼高月近人,杯浅不足觞。

尚忆刀锋冷,闻曲抚流光。

华灯悬陌巷,聚散似参商。

复啸海潮上,扁舟在未央。

接着是雪竹,他做了首七绝:

风停绿浦阴晴月,

露深香凝云汉邈。

万种烟色良辰度,

来年风雪走三桥。

如意看了二人的诗,笑道:“还好。只是我的更应景些呢。”说完,她也不写,起身望月,柔声道:

“金陵十五月,永昼着华衣。

浮槎载仙客,长河荡涟漪。

寂寞姮娥舞,顾影自登楼。

翘首盼青眼,举案说白头。”

林笑咬着嘴唇忍笑装不懂,偷眼看到甄氏脸上亦闪过笑意,雪竹愕然,济兰脸上仍是淡淡的似乎不明白,唯青霜愀然变色。甄氏正色后瞪了如意一眼,骂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姐姐不做诗吗?”如意哀怨道,“那不如就说个笑话吧。”

“今儿的笑话还不够多吗?”甄氏又瞪了已有醉态的姨娘一眼,还瞪了一眼女儿,林笑偷笑的脸立刻石化当场。

突然戏台那边喧哗起来,原来是戏又开场了,他们收了声,端起茶盏,喝茶看将起来。兰雪幽幽的香气四溢,被风一吹转瞬就散了。

戏,是要有品味的人欣赏的。林笑发困呆看着对面台上痛苦悲愤的“林冲”,她实在听不来雅致不雅致的,现在很无聊。左顾右盼了半晌,见其他的人都听的如痴如醉,她便开始怀念网络时代的丰富,心中哀叹古代人的娱乐项目实在单调,思去之心一起,她便坐不住了。

见林笑起身告退,宝络和菱纱也跟了出来。却见她并不如厕,只是在园子里闲转,二人对了个眼神,便知这位大姑娘不安生了。

“姑娘可是乏了?”宝络问道。“要回去歇下吗?”

“你看我像乏了吗?”林笑笑嘻嘻的说。

菱纱接话道:“奴婢看姑娘是听不来戏,要去耍呢。”

“知我者菱纱也。”林笑大言不惭道,“倒是累了你们看不成戏了,若要听戏便回去,我自己转转就好。”

“我们自是陪着姑娘,唱的再好也不过如此了。”宝络看了看天色道,“月高风急的,姑娘要去哪里玩呢。再者也要给太太回个话呀,菱纱,你去给太太说姑娘就在园里醒醒酒,赏赏月,有我跟着呢。”

菱纱应了,林笑好奇道:“不是说这云仙锦些很有名吗,哥哥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很推崇他呢。我看你竟是有点不屑。”

“嘻嘻,其实宝络姐姐也是不耐听戏的主儿。”

“就你嘴快!”宝络佯作要打她,菱纱笑着跑开了,扬声道:“我去回太太话了,一会儿就来。”说完一溜烟的走了。

林笑看着菱纱小巧的身影没入黑暗里,她一时不知去哪里玩,便有些犯愁。宝络见状就提议去看小丫鬟们放灯,林笑听了大感兴趣,直说要去看。二人边走边闲聊,林笑又继续了方才的话题道:

“我以为你们都爱看戏的,原来也有和我一样不解风情的人。”

“那是奴婢不识字,平日里忙的都是粗活儿,没养的那个闲情逸致,倒是姑娘还是要懂得听戏才好,日后不论是交友还是旁的什么,这件是定要会的,没的让人说无趣。姑娘小心,路滑。”宝络单手扶着林笑,另一手提着个六角纱灯,就着灯光林笑看她只穿了件平日的衣服,过节的也不过簪了朵花罢了,心里暗道,莫不是她家日子艰难?可以她的身份又不像,于是问道:

“宝络,过中秋,你要不要去看你娘?”

宝络道:“太太让她出府了。”见林笑不解,她又解释道:“奴婢的爹并未在府上住,前些年伤了腰,太太让他回去将养,如今家里奶奶还在,叔叔和婶子也暂住,得了太太的恩,奴婢的娘得了空就可以家去的。”

林笑点点头,也不再问,只道:“你娘真辛苦。以后过节什么的,没什么事你也回吧。”

宝络一怔,笑道:“姑娘真是宽厚的人,奴婢哪能如此不知进退,随意出府?私下里下人们总说,这江宁府怕是再也找不到像太太这样的主子了呢,前些年刚进府的下人不晓得规矩,见过节假日的竟能得假,都惊诧不已。如今姑娘也是一般的体恤,这真是我们的福气了,只是,太太后来的手段她们也体悟到了,感太太的恩也敬畏的很,故此说,御下之道非一味宽宥。”

林笑诧异的停下脚步看着宝络,她有些意外这话,话外之音也颇耐人寻味,而她现下正色敛容回视自己,林笑疑惑的问道:“姐姐,可有指教?”

“指教不敢当,奴婢不过是个做下人的,哪里敢说指教,只是姑娘小,太太忙于外务,并未有人给姑娘提说这一层,奴婢是伺候姑娘的,在此提醒一下罢了。”

林笑也敛了笑容正色道:“姐姐请细说。”

“奴婢是直脾气,说的好坏姑娘只当一听。自姑娘大好后,奴婢便瞧着平日里姑娘和下人走的太过亲昵,言语举止亲和有余,威严不足,其实遇着错儿了,该骂该打的还是要有的,规矩定了就该守着,若不然,就有那些顺杆子上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失了分寸,教旁人看了只会小瞧了姑娘,以为姑娘是个软性儿的。再往远的看,将来姑娘也是要掌家的,随性惯了,如何能管的了一院子的人,反叫他们拿住了。有太太在,下人们自是不敢对姑娘无理,之后呢?奴婢不识字,说不了什么大道理,不过是多看多听了些事,也就是那句老话儿,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绝不可越了规矩。”

林笑听的心里咯噔一下,也许是都在忙的缘故,这些话没人对她说过,自身也从未考虑过,她以为已经顺从了这个社会,其实根本没有!她到底是来自现代的人,对着一群比自己小的女孩子们,有的甚至是儿童,哪里能够心安理得的指使?已经成了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了,怎好意思再当个黄世仁?也许潜意识里是想营造个平等小世界,才待她们就像对朋友一般,即使做错了事儿提醒两句也就过去了。可是,宝络说的没错,今非昔比!适应,怎么适应才好呢?她现在还不知道。宝络也是个下人,她大可坐视不理,但她能说出这番话,真是难得!想到此处,她从心里头便对宝络十分的感激,于是拉着宝络手郑重道:

“宝络,多谢你。”

丫鬟似是没想到她主子的反应,怔了一怔,爽朗一笑道:“哪敢言谢,奴婢在这里也说句不敬的话,若姑娘不是善主,奴婢也不会说这些得罪人的话了。”果然是豪爽人!林笑也笑了起来,她喜欢这女子!于是道:“甚好,那日后还需多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