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提着小心随甄氏下楼在堂屋里进了早饭,开始喝茶的功夫,便来了二十几个女人,他们俱屏气凝神恭敬地垂首站着,外面也站了十几个人。此刻的内厅安静极了,林笑也安静的坐在甄氏下首揣测着下来要发生的事。甄氏则坐在铺着锦褥的罗汉椅上,她歪着身子将胳膊搭在海棠洋漆几案上,手里端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扣着盖碗,珍珠和琉璃垂手站在她两旁,身后是珊瑚和玛瑙。很快林笑就知道这阵势是要干什么了,看着硬忍着不敢哭出声,站在门外瑟瑟发抖的璎珞和另几个丫鬟,她的心揪了起来。

只听甄氏沉声道:“叫你们来,是有事要交待。这几年我忙于外务没时间管内宅,让各位老人多费心了,尤其是搬到江宁这四年,风风雨雨经了太多的事,好在老天垂怜没让这个家败了。你们呢跟着我担了不少骂名,嘴里不说心里肯定觉得不自在,这个我心里有数。”

说到这已有一位年长的嬷嬷上前谦恭道:“太太说笑了,我们都是琅府的下人,那有怨恨主子的道理,何况太太是出了名的有本事,是别家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事。”旁的人都连连称是,只是有几个的脸上却淡淡的。甄氏像是没注意到似地笑了笑继续道:“我怎么说都是个女人,别提还是一个寡妇了。女人家的看管几间铺子很不易,虽没抛头露面但总是招闲言碎语,也累得你们被人议论。但是没法子呀,我不出头谁出头呢?太老爷留下的产业可不能就这么败了,坐吃山空只能是死路一条!话说回来现下生意不好做,成本摊的大,进项又少,着实很难。所以今年铺子里裁减了些人,有些是你们家里的……我这心里一直觉得有所亏欠,总想着怎么补偿。”

那些婆子媳妇的互相看了看,没人应声,甄氏继续道:“我这里想了两个法子,苏州府老宅空了许多年,弃之不用也很可惜,何况还守着那些山地,那里每年报上来的帐总让人不放心,所以我想让人去看宅,加之中秋要到了,自是该举家团圆,如果愿意的可以去和家人一起去那里,算是给你们养老了。王掌柜已经过去了,有他照应着不会出什么事儿,就是这例银要减六成。”说着甄氏吃了口茶,她抬头扫了一眼左顾右盼接头私语的众人,接着道:“这是一个法子,虽然钱少可人还算清闲,比不得这里忙碌。第二个法子嘛,倒是简单,我退还你们卖身契,赎钱我也不要,就是要中秋前要从宅里搬出去。”

这句话顿时引来一阵惊呼,林笑听着也是心头一跳,古代的主仆意识不是很重的吗,宁可死在手里也不会放的,这甄玉洁怎么回事?甄氏也不理他们的反应,又道:“这是大事,我也不会紧着你们回复,回去和你们家男人商量好了再来回话,有什么要问的下来去问了珍珠就是。”

“太太是没给我们准备第三条路了?”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装扮与众不同的妇人突然上前悠悠的道,脸上似笑非笑的,“按着琅府的规矩,太太给我们这些伺候老太爷的老奴养老送终是应该的,且不说老太爷临终留了话,就是这偌大的江宁府也没那家是这样处置事儿的,不是降例银就是撵出府?我们可是做错什么事儿了?太太,你可要思量清楚了!别叫旁人笑话我们府上没规矩。”

“连嬷嬷,你还敢说规矩?你是个什么东西!”琉璃插话道,“看清楚了,这里是九如斋,太太在这里,你竟敢如此放肆!不要以为跟过大爷几日就把自己当主子啦!”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要脸的小妖精,就会在太太这里兴风作浪,这里又那里轮得到你说话!”

甄氏制止了红了脸正欲反驳的琉璃道:“好了,连嬷嬷,你稍安勿躁,我这不正要说说这琅府的规矩,你且在一旁听着,刚才说的是一桩事,这事儿并不急,咱们先处理另一件……”,她没给连嬷嬷开口的机会,而是转了目光直接道:“让门外站的几个进来,”外面站的数个丫鬟婆子媳妇得了令这才进来,甄氏看了看她们沉下脸来,“昨天出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几个丫鬟带姑娘出了府受了伤,自当重罚,那么其他人又都在做什么?!眼睛都瞎了?!管事的婆子,是做死的吗?没了宝络你们就乱成这个样子!这些个人出门就没人看见?珊瑚,你掌着内宅的钥匙,这条错你是逃不了的,去领二十板子,扣一个月例银!”珊瑚白着脸应了,那些人见太太的得意丫鬟都受了罚,知道自己断逃不了责罚,都一个一个跪下,磕头求饶。甄氏淡淡道:“你们也用不着跪,早些年我立的那个规矩想来你们早就忘记了。”

“太太……”辩解声微弱的四下响起。

甄氏厉声道:“行了,不用说,全府上下都知道,趁我不在你们聚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不耐着听你们找由头推脱了,以前我没提是给你们面子,到底是跟着太老爷的老人了,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自从老爷不在后你们做的那些好事……”

这时有小丫鬟溜着边儿进来给甄氏咬着耳朵回禀,甄氏只点点头,小丫鬟又出去了,不一会儿外面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郑嬷嬷,其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蛾眉俊目,身量高挑,上身穿着半新天青短袄,外套了件玫瑰紫缎地平针打子绣披风,下身穿着浅黄细绫裙,眉宇潇洒,走路带风一身的英气;另一个是个喜气的团脸,身材娇小,上穿玫红茜色绫袄,外套青缎掐牙背心,下着素素的一条葱黄绫撒花裙,盈盈的小蛮腰系着一条五彩长命缕。三人齐齐向甄氏行了礼。郑嬷嬷上前回话说,“太太,话都带到了,掌柜们都谢太太赏。”甄氏说了声“知道了,”她看着那两个丫鬟道:“琥珀,给几个嬷嬷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回太太,都收拾好了。”琥珀正是那个乖巧模样的丫鬟,她说完和琉璃换了个眼神便站在了一旁。

甄氏看了眼另一个,“宝络,铺子里怎么样?”

“回太太,都很好,张府、李府定的中秋衣服已经叫人送去了。曹府要的云锦大屏风三日后便能完工。王二家媳妇告病,奴婢准了她两日假,她的活计让水儿去做了。”

“很好,这几日辛苦你了。”

宝络道:“能去坊上都是太太的抬举,哪敢言辛苦。”,说完她看也没看可怜巴巴一直瞅着自己的璎珞,神色平常的垂手站在了一旁。

“好了,言归正传。看顾豆姐儿的几位,你们是老人自然知道当年我立的规矩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我这琅府绝不养没用的人,你们心知肚明如今的自己是不是蠹虫。且不说这些年你们克扣例银和东西的事,单说昨日出的事,你们自觉可以不追究吗?我这个当家的是不能叫人在背后说琅府的规矩都是虚设的,待会儿跟着珍珠领了这个月的例银,拿上东西就出府去罢。琥珀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马车也备上了,会有人送你们回老家去。”

可能谁也没想到甄氏撵人会立竿见影的来做,没半点转圜余地。除了早知情的几个丫鬟和嬷嬷,所有人都呆了,过了一会儿方才传来了哭号之声,求情的告饶的说再也不敢的说一定补上银子的,只见眼泪鼻涕乱哄哄一团糟,甄氏却连眼皮子也没动一下,淡淡笑着品味着她手里的茶。林笑倒吸了口气,以上场面完全就是在公司裁员嘛!还分的仔细,有退养的有下岗的,原来这位对自己总是和颜悦色的美人娘竟是个心狠手辣的腹黑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