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启宾雨原勾结莱国打楚国,启宾雨原自己也被这个计划害得够呛。楚国士兵被打败后四散溃逃,如决堤之洪水,宾队根本没力量约束,旁边的宾国百姓被冲击得很惨,比真正打一场大仗还惨。

“你以为启宾雨原会在乎吗?”司楚展雁冷笑着摇头评价,“他只是要玩,并且要引诱我吐露那个石窟的方位。他成功了,其余的他都不会在乎。”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把那个石窟告诉他?”我问。

司楚展雁横了我一眼,我福至心灵,笑道:“难得他这么在乎。

有机会让他着急吃苦,也是好的。”

司楚展雁意外道:“难得你这么聪明。”

我立刻跟他套近乎:“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跟大哥一个心思呢!”

司楚展雁却并不觉得高兴:“这几年,你真是变了很多。”

谁都会变,冰会化成水,水会蒸腾成云朵,云会变成雨。光阴似面啊,岁月如锅,司楚展鹦若还活着,不见得仍然是小白兔啊——说不定比我还腹黑呢!我不无恶意地揣测。

司楚展雁这阵子也够头疼的。他把我和青纳青骅送给启宾雨原来换取结盟,顺便混到宾国去找司楚展鹦,找到后来发现我是司楚展鹦,又要费力将我救回来,完了背盟攻击宾国,被反戈一击,珑国那边的砍头党坐大了,战报接连传来,我还在旁边刺激他:“如果把青纳青骅留着,就可以挟制一下砍头党了。”

“你不懂。”司楚展雁嘴硬。

“是,是,展鹦不懂。”记住,是展鹦不懂,不是我沈冰然不懂哦,“大哥领军去救雷威,不怕珑国那边更加动荡吗?”

“没有珑国了,那是珑郡!”司楚展雁纠正我,然后继续整兵东进,毫不以砍头党为意。他说:“那些笨蛋会自取灭亡。”

他的大军确实整肃听号令,一个命令一个动作,不质疑,不反对,全力完成司楚展雁的吩咐,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司楚展雁主宰。

司楚展雁也是这样期望着我的吧?希望我信任他,依赖他,做他乖乖的小妹妹。他怎样哄我,我都应该相信。

一个人怎能做到那样盲目呢?我,只是一个人,并不是他的士兵。

这下,莱国是唯一一个受惠的国家。她们的女王被众人目击施展法术狠狠打击了雷威,又被众人目击给战神司楚展雁一记硬撼。更重要的是,这两场战斗是差不多同时进行的!于是传说莱女王修成了传说中的分身术,莱国士气大盛,宾、楚两国气焰被压了下去。

司楚展雁不得不借助我来振奋军心。

我作为司楚展鹦刚回楚国时,司楚展雁就放言说是神仙送我回来的。在战场上,我又冲进火中保护了司楚展雁,司楚展雁趁机大造谣言,称我身受神仙重托,乃是楚国的守护女神。

这话逼真得连我都无法反驳。

将士们看我的眼神,就多了许多敬畏。他们如果知道我跟在司楚展雁身边,是想找他的软肋,把他像硬壳果一样敲碎,他们会怎么想?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谁叫他骗了我,杀了我想保护的人!

要报复他,一定的。可,怎么报复……我一时还没想好。

我想让亡了国的笨蛋王子不至于死,我想让喜欢上一个笨蛋王子的女孩子不至于死,我想让撒了个小谎的我不至于担心有一天会死,这些好像都要除掉司楚展雁才能达到。怎么除掉他呢?我不知道。

这么混乱着,就到了莱国。

莱国是海国,从海岸线起,像有个巨人从陆地向东边抛了一把珍珠,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小岛,就是莱国的国土了。天色阴沉,楚国大军在海岸边驻扎,向东望去可以望见两个大岛:天玉岛、武斗血岛。

它们在海岚中隐隐约约像两只大乌龟。再小些再远些的岛,可就连望都望不见了。

雷威据说就是先攻下天玉岛,再上武斗血岛时,遭遇加莱墨枫亲自狙击,失利,从此失去消息。

天气是真冷,江水都结了冰,江连接的浅海,也一片白茫茫,这种薄冰最讨厌,既无法行船,也不能走马,合着是旱军水军都拿他没辙了。司楚展雁眺望海景,脸色凝重。

“大哥,我们就在这儿等到它冻结实了,我们好骑马冲过去吗?”我好奇地问。莫非司楚展雁能掐会算,吃定海上不久会结冻?

“这是海,不是江,没办法冻得那么结实的。”司楚展雁脑袋很清醒。

“那,你打算破冰过去?”我胡言乱语,顺便照着冰面欣赏我一身的装束;米色镶栗结花边束发带连围脖,米白窄袖战衣,浅绿沿玫瑰紫边的束腰,象牙白高帮反绒小蛮靴,腰上还系着一把小小的绣鸾刀!再加上米色底印鹅黄花的连帽披风,这一身装束英姿飒飒中不失可爱娇柔,堪称完美。

是杜泉夫人临别时送我的新作,果然出手不凡,神作啊神作!

司楚展雁还是一身黑甲黑袍,跟我的素衣倒是很搭,目光冷峻:

“不行。破冰去作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么——”他总不至于真想叫我去请个神仙下来帮忙吧?好像也只剩这条路了。天老爷,我全身上下哪一点长得像跳大神的,我改还不行吗?

我正着急呢,他却自顾自地把话题岔开了:“雷威即使战败,也应该有个消息。”

“嗯。他不会被软禁在那座岛上了吧?跟他的大军一起?”

“岛上的人,总归要解决衣、食、住、行的。”司楚展雁又把话题岔开。

他灌水的段位够高啊!算了他是楼主他说了算,我只好无可奈何地配合他:“嗯哪,衣食住行总归少不了的。”

“虽然有几个岛比较大,一些产品可以自给自足,总的来说还是不能不从大陆补充一些必需品的。”

“是啊。”

“那么,冬天,商人是怎么来往的呢?”司楚展雁目射神芒,问道。

“回殿下,商人们是从南边发船的,或者从这里合适的港口破冰。”好谄媚的口气,可不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另有一个人回答了司楚展雁的问话。

这个人,被两个士兵押着双臂,经过这边,不知要押到哪里发落。我们没理会他,他却扬声跟我们搭讪了。

细看这人打扮,可了不得,身上披一件破毛毯子,色彩斑斓得跟一条大蟒蛇似的,脖子上挂着百来颗玻璃珠子,亮点是脑门上还插着一把不长不短山雀翎,那丛雀翎啊,在羞涩中显大方,在大方中显妩媚,在妩媚中显婉约,在婉约中显爷们儿!

这条插雀毛的大蟒蛇是一个爷们儿!

除了吉卜赛流浪人,这世界再没谁能公然打扮成这副模样还不显得违和了。

这条大蟒蛇就是个吉卜赛大叔。

而且我该死地认识!

他笑得那个十里桃花朵朵开三春红粉为君妍啊,就像宾国棚户区里那短短几十分钟命运的相遇:“缘分,缘分啊!大人,贵人,恩人!”

我努力拉司楚展雁背对着他:“啊,王,瞧这里的鱼多么肥美……”

“恩人?”司楚展雁语调很不明白。

唉,让猫吃了他的好奇心吧!

他既然开金口启玉言发了话,士兵就不好再押大叔走了,大叔得以留下来对司楚展雁三拜九叩:“这两位阿兵哥要押咱去拆了骨架肥田,大人救我,大人就是我的恩人!”

司楚展雁转问士兵:“怎么回事?”

士兵不知道是被大叔气的,还是被冰冷咸湿的海风吹的,连舌头都不利索了:“他胡说!我们是押他去审。他是敌人的探子!”

大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我是探子?探子有打扮得这么花哨的吗?探子要跟环境融为一体!咱是平民咱都懂,您是兵哥哥您不懂吗?叫您去探听您打扮得跟孔雀似的?嘿,不找抽吗?”

言之有理。

那他是到这儿干吗来的?

我一边狐疑着一边往司楚展雁身后躲。幸好天气冷,脖子上的细羊绒花边围脖是当围巾用的,又软又大,我把它翻起来遮住脸,至于司楚展雁本来就有面具遮挡了,大叔应该不认识我们了吧?

大叔又被士兵揪住了:“你放屁!你明明想装扮成山雀躲过我们的眼睛!”

司楚展雁沉声怒喝:“放肆。”

士兵们吓得一哆嗦,弱弱退后:“殿下恕罪。属下实在是气不过这人……”

“天大的冤枉哪!”大叔的鬼哭狼嚎盖过了他们,“您看咱这模样能扮山雀吗?”

确实,谁如果说他像山雀,山雀都要抗议的……可我怎么觉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就连扮山雀……说不定,也都是可以的,只要他乐意。

司楚展雁毫不迟疑地出手。

手如铁爪,抓向大叔的脑壳。

我一声惊叫硬是闷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大叔吓得连眼睛都凸出来了,两条腿硬邦邦的,动都不能动。

司楚展雁手贴在他脑袋上,慢慢地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大叔双腿发抖:“我……我……我……咱是发财来的。”

“怎么发财?”

“听……听……听说这边要打仗。打仗一定会封港。要是趁打起来之前运一船紧俏的物资过去岛上囤着,咱就发了!”

司楚展雁笑了。他的笑不需要让人看到脸,只是眼眶的皮肤皱起来一点,眼睛里春冰融化,我的心也随着松弛。

他轻轻地拍了拍大叔的头:“你不是算命的?”

“是,是,是——您明鉴,有钱谁还给别人算命?咱想赚一笔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吧……”

“你找到赚钱的门路了?”

“有是有那么一点……还有待,那啥啥,商榷……”

“你认识我吗?”

“您是这里的大将军吧!大元帅!您是贵人,没的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隔着盔甲咱就能看出来,贵不可言!”

司楚展雁笑意更浓,抬起手,替他把雀翎摘下来:“去换身打扮吧,有生意给你做。”

大叔双腿一软滑坐在地,喘过一口气,果断翻身叩头:“全凭贵人栽培!”

莱国的海上生意线,天暖时倒也罢了,天气一冷海上封冰,就像吉卜赛大叔说的那样只剩两条路:其一,在南边温暖未封冰的海域起航,开到莱国没有封冰的群岛,再慢慢运到其他岛;其二,在北边封得不太严的海域以铁壳小船破冰运过去。

莱国地域广阔,许多海面其实终年不冻,但都在东边,海洋更宽广更暖和的地方,至于同陆地连接的西面,则非要这两条路不可。

第一条路,南边就是楚国的地界,司楚展雁下了封杀令,片板不准下海,再要往南边去,远得要命,再搏命的商人也不乐意试。第二条路,是宾国的地界,司楚展雁大兵压境,先把宾国靠海这块狭长地段给吞了下来,虽然宾国殊死挣扎,司楚展雁把这地段消化得不够安稳,还不能说真正成功地占领,但把商业全破坏已经绰绰有余了,商人也难以下海。

莱国西线已经很吃紧了。

这个时候司楚展雁装扮成走私商人,跟大叔下海去。

我知道了!司楚展雁根本没打算在这种鬼天气鬼地方跟莱国打鬼仗,他一开始就准备困死莱国,雷威则由自己孤身去探。

他一直是这么个铁血自大的主帅。

我同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又是一番拒绝、说理、撒娇、拉锯战,最后司楚展雁还是带上了我。他的脸会变戏法,稍加变化,就成了一个威猛粗犷的汉子,同司楚展雁本人不搭界了,混到哪里都使得。

至于我,虽不会变戏法,好在是女生,染了头发,扑上三斤粉,再羞答答拿头巾掩住脸,亲妈走过都认不出我——虽然亲妈如今肯定也认不出我了。

这边,吉卜赛大叔已经联系好了商船。

走私用的商船,像柳叶一样弯弯的一小条,远远望过去,像一泓水波,很容易忽略,走近了才看到,原来也有十多米长,可以装下好多东西呢!

在司楚展雁的铁腕管制下,这样的船很难找,要找到能装满船舶的货物就更难了。司楚展雁冒充大商人,从军营里调了新鲜蔬菜、药品、纱布什么的,都是岛上迫切需要的东西,可以卖好价钱,走私船主十分高兴,当即答应跟他合作,把我们像财神爷一般供上了船。

“其实大爷,您不用亲自奔波,出货的事交给咱们,”船主讨好他,“你坐等五五分账就成咧!”

司楚展雁“哼”了一声道:“奔波不算什么,我还是自己亲眼看着放心。”

船东又道:“是,您勤勉!您贵宝眷和贵友其实就不用来的……”

贵宝眷说的是我。出外经商,带个妹子不伦不类,司楚展雁索性说我是他的童养媳。我脸上发烫,拉紧面巾,转头去看海。

船是铁壳的,船头削尖的铁头,慢慢地行驶,薄冰在锐利铁皮面前碎裂开来,等船过了,冰与水再悠然合拢。有时冰厚了一点,船头切它不开,水手就用铁桨去捣。

司楚展雁的声音比冰水还冷:“我从不让我的女人离开我身边,你知道的,女人比珠宝还危险,一下子不看牢就容易出乱子。”

船东和水手们都笑了,齐声附和。我……我没别的,就想捡一块冰打死这群自大的猪!

“至于这位,”司楚展雁略把头转向大叔,“不是我的贵友,是我雇的管家,他得帮我看着珠宝,免得五五分账的账不够五五分的。”

摆明了不信任人家!喂,我说司楚展雁,你又不是真心来赚钱的,给人家一点面子是有什么问题啊?

船东当场脸就青了,我很怕他们把我们踢下海去,但他们忍下了这口气。晨雾霭霭,走私船为了躲避军队的视线是凌晨就出发的,渐渐地,太阳从雾后透出一点红色,红色慢慢浸浓,天色渐渐明朗,天玉岛到了。

天玉岛是大岛中最靠近大陆的,地理位置险要,为兵家及商家的必争之地,这么多年来他们不得不发展出特殊的城池建设模式:外头根本不设城墙,称为“集市”,随你们商家、乱匪怎么交易怎么切磋去;中部设一道土墙,称为“中城”,大部分民居、商铺、库房都设在这里;里边再垒出一道石墙,这石墙高大坚固得不得了。真有大敌来袭,岛民和要紧物资都转移进石城里,弓弩架满、刀枪出鞘,集市和中城的东西随你们抢掠,敢打石城的,可就是鱼死网破。

雷威率大军乘舟渡海,直取天玉岛,天玉岛主一看势头不对,全进了石城。雷威本就只为把天玉岛当跳板,懒得花力气打他们,在集市和中城里取了些浮财,就地休整一会儿,便直奔武斗血岛去了,留下千来个人留守天玉岛。后来战事风云突变,雷威一去不回,这千来个人也被莱国海军俘虏,押到大洋上做苦役去了,天玉岛熙熙攘攘照样热闹非凡,一点战争影子也不留。

司楚展雁打听完了消息,走私商跟天玉岛行销商也洽谈得差不多了,一部分货物直接卸给他们,另一部分货物,却要我们自己运到更里头的群岛卖,利润才更高。下一站是武斗血岛,正中司楚展雁的下怀。

在确定没有人的时候,我很小心地对司楚展雁说:“大哥,你还有一次机会,现在就退回楚国。”

司楚展雁讶然:“退回去做什么?”

“退回去,不打了,努力让人民安居乐业,一样是好君王。”

司楚展雁顿时失笑:“我是想做个好君王吗?”

“那你是想做什么?”奇了怪了。不做好君王,他打仗玩的?

司楚展雁不答反问:“你以为启宾雨原不惜一切保住王储之位,是为了当个好王储?”

“呃——”不知好王储是什么定义,反正启宾雨原这个人离“好”这个字差十万八千里。

“他是为了能更尽情地玩。穷一国之力尽一人之奢欲,王储还不够呢,我看他迟早要弑位称王。”

还真是为了玩!杀人越货就是为了玩!我嗫嚅道:“那你——”

“我想有人跟你说了,我就是弑杀亲父,才坐上如今楚王的位置?”

“嗯——”雷威暗示过。其他人闲言碎语也有过这么个意思。

“这是真的,展鹦。”

“什么?!”

“那个父亲,把我送出去,把我母亲也送出去,他有什么资格为父为君呢?我杀了他又怎么样?丫头,我要当王,就因为这一生都不愿再受人气。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伐莱了吧?”

“呃——”

“本来,我楚人善陆战,习惯陆上生活,莱国这种海国,打下来也守不牢,没什么打头,我说打莱国也只为了袭宾国。可是加莱墨枫竟然惹了我,我就非打她不可了。不然,面子往哪儿搁?”

我轻轻地道:“穷一国之性命,尽一人之脸面。”

“这话不对!”司楚展雁愤然反驳,“跟启宾雨原那误国的小子不一样。我争的脸面,就是大楚的脸面!”

“臣民觉得没脸,可以建议君王去死,因为君王是臣民的君王;君王觉得没脸,却不可以驱使臣民去死,因为臣民不是君王的臣民,是国家的臣民。”

“着啊!国家的臣民,怎么不能为一个国家的脸面去死?”

“因为国家是由臣民组成的,如果臣民都去死了,国家何存?

臣民的性命就是国家的性命,性命重于脸面。”我跑题了,我悲哀地想,我现代书籍看得太多,一不小心就跑题。其实我不想说这些,我只想再给他一次平安回家的机会。

“我冲锋都带头的!”司楚展雁还在驳嘴,“我又没有躲在后头叫人去死!”

是是是,他吵起架来认真得像个孩子。好武的孩子,成了君王,算是谁的福气?我没力气跟他争了。算了,就这样吧。

“展鹦,你害怕打仗,可以回去。”他生气。

我还没回答,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大叔跑来了:“主子,咱们上路?”

“上路!”司楚展雁拂袖起驾。

他没有看见,在他身后,大叔给我使了一个眼色。

各自饮了一碗姜汤祛寒,我们再次清早起航,待得太阳从海面上升起一臂高,武斗血岛已经遥遥在望。

我们运气真好,莱国女王正巧到武斗血岛视察。我们远远可以看见她走下华贵的船,沿着装饰一新的走板,要踏上港口。

隔这么远,我们其实也不太看得清她。何况她身着莱国传统的袍装,把身材都遮掩住;头戴莱国传统的头巾,把脸也遮得差不多了;还留着乌黑的刘海儿,于是眉毛都藏得看不见了。

其实,她可以是任何一个女孩子。

可她裙袍上的装饰那么华贵,她的长发那么黑亮,她露出那一小块脸白得像死人,眼睛似黑窟窿,鼻子像砍出来那么高,跟那天火攻楚军的丽人一模一样。她一定是加莱墨枫,不可能是别人了。

司楚展雁飞身而起。

我们的小船距莱王的船还有两百余米,司楚展雁一掠而起,直取莱王。

跳板再豪华,也就那么窄窄的一条,亲兵不得不分列前后,莱王身边没什么人,这是最好的攻击机会。

可吉卜赛大叔如狐狸一样笑了,我就知道,司楚展雁是一定要完蛋的。

我的手伸出去,想拉住司楚展雁的衣襟。

司楚展雁矫若惊龙,早已跳出去,弯刀挥出狂霸的刀气,志在必得!

那丽人抬起手,漫不经心地向司楚展雁挥了挥。

好像是专门为了配合她的挥手,司楚展雁的身形一滞,仍然勉强振腕。

他的去势已竭,眼看要跌到水里,但那把刀脱手,愤怒得如一只有生命的兽,直咬那丽人的脖颈!

丽人脚下生莲,泥鳅般向后急退,腰肢曼妙无比向后一折。同时那把刀在空中一顿,像被猎枪狙击的兽,没能咬到任何人的血,悲壮地落下来。

莱国侍卫抢上前,掩护住丽人,我再也看不到她。而司楚展雁已落入水里,一群水兵纷纷跳到水中侍候他。

“你说过不会杀他的!”我抓住大叔的衣领,咆哮着向他确认,“你说只是抓住他,软禁他,好逼他休战的!”

船东水手都已经惊呆了,看看那边,看看我们,哪还顾得上操纵船舶。大叔轻轻松松地拿开我的手:“安啦,是答应过你的。”熟练地到船尾扳舵,吆喝道,“开船哪!漂在海上喝西北风吗?”

船头的薄冰,继续破开,我们驶近岛岸。莱女王的石雕像,据说是能祈祷风雨平息、鱼群丰美的,它又高又大,矗立在港口,披着一身白袍,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俯视我们。

我打了一个寒战。

“所以呢,就是这样,您的妹子,尊贵的展鹦殿下,亲自背叛了您。”吉卜赛大叔向司楚展雁鞠躬说明。

司楚展雁箕踞于地,手脚都戴着镣铐,看都不看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的我,向大叔呵斥道:“给我松开!”

大叔忐忑不安地搓手:“楚王,您也知道您神威凛凛,松开的话,咱不会担心您跑了吗?”

“王族可以杀,不可以辱。”司楚展雁斩钉截铁地说,“松开!”

“殿下,当初您囚了珑国两位殿下,可没说可以杀不可以啥啥的。”大叔同他讲道理。

司楚展雁目聚寒星:“我跟他们一样?我至今有能力自尽。我若自尽,楚军无人约束,大乱流离,周遭千里成赤土,你自认有本事控制楚国乱军?”

大叔喟叹一声:“除了司楚展雁,恐怕无人能控制。”便上前替司楚展雁解镣铐。

大叔已经够乖的了,可司楚展雁仍旧教训道:“你们既然已经给我下了毒,还加什么锁链?无聊至极!”

大叔诺诺连声:“是,是!对您,不能不小心。”

“我在半空中,突然脱力,就是这毒的关系吧?什么时候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回殿下,因为这也不是什么毒——早上给您喝的那碗姜汤,姜汤不算什么,展鹦公主身上一直怀着迷迭香,沁染您的心脾,一遇姜汤,就给您的经络按摩了一下,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您一运力,经络就容易闹别扭,其实过阵子也就好了,殿下不用担心。”

司楚展雁锐利的目光终于扫向我,不知多恨。

我捂住嘴巴,继续往后躲。

不,不是这样的!司楚展雁要大叔联系船东之后,大叔忽然在没人时找到我,逼我协助他,声称不然他就要告诉司楚展雁我是假冒的公主。

我一来不敢挑战司楚展雁的脾气,二来也觉得抓住司楚展雁逼他休战是一件好事,所以答应了。可我不知道我身上有迷迭香啊!怎么可能会有?

大叔也不转过来,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手一弯,往后一捞,就把我捞住了,硬拉到前头:“楚王殿下,您看,连您最宠爱的公主都是这个意思,您就休战了吧。”

这话倒是真的。我道:“大哥,实在不想再看到死人了,你就收手吧!”

我理直气壮,为什么说出口来竟怯生生地像一只小老鼠?

司楚展雁仰头大笑,笑声如寒玉:“丫头,你好。你很好!你撞破那三人行刑之后我就防着你了,也没看出来你哪里对我不利。你如今也有这般手段了,不愧是我的妹妹!”

他没看出来,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真的干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好不好!大叔他诬陷我……这种事,说了司楚展雁也不会信,反而会以为我巧言狡辩吧?我省点力气闭上嘴。

“楚王殿下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多想想,”大叔拉着我的手鞠躬告退,“在这期间我们会再放一点小小的软筋散什么的,请殿下体谅……”

“让她出来吧。”司楚展雁打断他。

“啥?”大叔一脸糊涂。

“你们的莱王。她在你后头吧?”司楚展雁声音不大,但很有力,“请她出来,我跟她谈谈。”

“这个那个——”大叔的眼睛乱转。

“墨白,你带楚公主下去吧。”一个冷静的声音。

回头——贞子!啊,丽人大姐你可不可以不要披着个白袍散着一头黑发低着头无声无息地从一片黑暗中爬出来……飘出来……我的汗毛都像过了静电一样竖起来了!

“墨白?”司楚展雁凝目,“加莱墨白阁下?”

大叔向我做了一个鬼脸,对着司楚展雁重新欠身行礼:“加莱墨白向殿下问安了。贱名上达贵听,实在惶恐得紧。”

姿势里可一点都没有惶恐的意思。

司楚展雁目光一闪:“传闻莱国的墨白亲王冶游荒诞、玩世不恭、败事有余,看来是谬传了。”

“谬赞,谬赞!”大叔道,“荒诞败事都是真的……”

“败的就是楚王的战事!”丽人清脆地截口道。

“莱王当时就把他安插进司楚展鹦这个局了?”司楚展雁皱眉,“在下看不懂,莱王是怎么筹划的?”

“不懂没关系,我们可以细细地谈。”丽人向大叔侧身示意,“墨白,领楚公主下去休息吧。”

大叔道声“得令”,重搀我的手:“公主这边请。”

他一派轻闲,丽人跟司楚展雁的目光可是交上了火,仿佛能听到金铁交鸣、血星飞溅!

我被两人之间的气场镇住了,走出好远,才问大叔:“你叫加莱墨白?是王族?”

“惭愧惭愧!”大叔道,“当今莱王是我的小姑姑,我是她的大侄儿,蒙恩封了个亲王。”

“侄儿?可你看起来岁数比她还大!”

“要不怎么叫‘大’侄儿。”大叔咧着嘴笑。

他看起来真是人畜无伤,随时可以趴在地上给我当大马骑的那种,要不当初我怎么轻易就答应了和他联手!可那莱女王,浑身上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答应过我,司楚展雁不会受伤害的。”我忧心忡忡地说。

“是啊我们哪能让他死?”大叔乐了,“他死了楚国一窝马蜂飞出来乱蜇咋办?流寇跟雄狮一样麻烦,都够我们受的。他还是接受我们的建议,跟他父亲学学就好。”

“他父亲是什么人?喂,你答应过会告诉我,他们当年的事!”

“是,让在下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