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炎并没有陪他们进入马窖,只是在门外面守着。凯恩乐得和休斯独处一间,也没多说,管他在外面吹冷风。

也许是第一次进马窖,休斯有些不习惯,马棚子里散发着一股马粪味,让休斯捂着口鼻直泛恶心

。凯恩还好,虽然以前他是大少爷一个,没干过什么粗活,但是在外奔波这么久,开始能忍一忍,后面便能习惯了。他看到休斯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微微一笑,说:“休斯,你在一旁休息下吧,我来喂马。”

休斯这时脸上才浮出一丝笑容,说:“嗯,谢谢。”于是他便走到靠门通风处的一张看起来干净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凯恩喂马。没过多久,他便觉得有些厌烦了,于是四下观察着这间马棚,一个亮黄色映入了眼帘,好像是什么金属。休斯抱着好奇走了过去看看——这个金属刚好被几垛干草挡住。可当他看清这物件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凯恩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连忙转头问:“休斯,出了什么事?”于此同时,从门口传来一个带着些许紧张的声音:“凯恩,你没事吧!”凯恩眼角一扫,心里也知道这是顾文炎,便把注意力放在了休斯身上。

休斯坐在地上,尖叫了一声,然后指着墙角处,说:“有死人。”

凯恩冲了过来,挡在休斯面前,等他看清了这个人,很年轻,长相也不错,是介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气质——这不是那些人到处在找的人吗?

听那些人说这个人还没到二十四岁,在家乡那边有一个未婚妻,就等着他满二十四岁回家结婚的。他天天就把自己的未婚妻挂在嘴边,讲述自己的梦想:娶一个老婆,有一块小地,生三四个孩子,头胎要个儿子,因为当哥哥的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第二胎最好是对双胞胎,最小的孩子一定要是个女孩,因为女孩最听话。

不过,这一切也只变成曾经。

凯恩无法去想像年轻人的未婚妻是否长得和依莲一样,他的亲人是否会和当初失去了依莲的雷斯顿那样。因为这些都太苍白,一如现在年轻人的脸色。

原来人的皮肤能这样苍白,就像十一月枯草上的白霜。据他的同伴检查了之后,说是全身的血液没有了,就像遇上了吸血鬼一样。

他的同伴想把他搬回屋里安置,不想让他躺在外面。可领队的那个人比其他的人要冷静得多,阻止其他人的做法。

“沃特(死掉的这个年轻人)死得很突然很奇怪,我们不能随便把他安放到一个地方

。”领队的那个中年人说,“但我们也不能这样随意将他放在外面。天气也晚了,我们不如暂时把他放在后院的小屋里吧。”

其他人当然没有反驳,几个人动作迅速——看样子谁也不愿意在外面呆久了——很快安置好沃特,然后又飞快地进了屋子。

商队的首领有着一张方脸,浓眉细眼高鼻厚唇,胡子经过白天的打整已经被剃干净了,衣服也不过是平常的麻布衣。只是他坐在那里,虽然看着随意,背脊却无时不挺直,带着一种改不掉的常常发号命令的人的气质。他现在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下各人,说:“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我们商队里面死了一个人,就在这间小屋的马棚里面。”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楼下的人都把注意力投向了他。他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家也知道了这附近有怪物的事情。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合作起来,要不然,大家都逃不出去。”

商队的首领说完这句话,除了兰科低沉声音的絮絮不止外楼下便是一片安静。

凯恩侧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顾文炎:脸色一如之前,面不改色。倒是旁边的休斯伸出手来,拉了拉凯恩的手,凯恩立马转过头给予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商队首领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冷静地说:“既然没有人反对,我们就说说今后的事情……”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你不觉得像这样自顾自的讲话很不礼貌吗?”

这个声音优雅,带着上层贵族特有的颤音,显得无比悦耳。不过,很显然这对于商队首领来说并不觉得悦耳,他的眉毛微微一皱,但是去尽可能地摆出一副虚心友善的表情,说:“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什么意见?”

声音的主人正是达蒙,只见他微侧着身体坐在椅子上,仿佛坐在铺满绒毛的黄金宝座上接见下属一样。达蒙的唇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说:“意见不敢说,但是主见还是有的。”

“那还请阁下说说您的看法吧。”

达蒙慢慢地说:“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们。但如你们所见,我是孤身一人在外,总是要小心谨慎些。你说要我们以后合作起来,所以我想知道,我们怎么合作?对于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来说,我实在是无法看出有合作的诚意。”

商队首领咧嘴一笑,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威压十足,但一笑起来却又让人觉得像自家的憨厚大哥一样,他一拍后脑勺说:“这是我的不对

。我是金莱卡,卡西摩得商团的副团长。请问阁下是?”

达蒙也笑眯眯地回答道:“达蒙

迪哥,一个微不足道的流浪诗人。”

两人说完,都互相点头致了一个礼,然后两拨人同时看向凯恩他们。顾文炎只是淡淡地介绍了下自已的名字就不说话了,佩罗特面无表情,双胞胎则一脸羞涩的模样。凯恩只好顶着头皮硬上了,介绍道:“昨天大家也都认识了下,我们都是从斯莫镇出来寻亲的。叫我琉裘就行了,我旁边这位……”还没等他讲完,休斯就把话接了过来,说:“我叫休斯

凡特兰德,今后和大家相处时请多多包涵了。”凯恩觉得休斯这样做让自己有些不满,但是发现休斯硬撑在双膝上的双手有些微微打抖他也就没有说什么,心里反而有些对自己实力的弱小有些不满。

金有些怜悯地看着休斯他们,说:“斯莫镇是位于东北面的那个镇子吧。之前我们听说东北边遭到了疫病的袭击。你们还好吗?”凯恩苦笑着点了点头。金又看了看缩在墙角一脸神经质的兰科,然后又平静地把视线挪开,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了。那么我们来说说合作吧。”

“当然,大家得先明白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能做什么。第一,我们可以选择去休斯他们来的那个小镇,毕竟那里有人,有食物。第二,我们选择去城市,比如最近的辛泽娜。目前我们只有这两个选择。”

凯恩听到回到斯莫镇的时候,神经一紧,他们刚刚从那里出来,根本不想回去,再说了,如果回去了,不知道能遇到什么情况。他心里一动,便想反驳这个观点,但又有人抢先了。

“不行!”休斯突然小声叫了起来,说,“不能去斯莫镇!”

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休斯,包括正准备款款而谈的金。达蒙眨眨眼,说:“哦,从斯莫镇来的旅人,你最有资格对此发表意见了。我想,莱卡先生一定会虚心接受意见的吧。”金也只是淡淡笑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休斯。

休斯的小脸突然涨得通红,紧张得双手一直铰着衣摆,两只琉璃似的眼睛左右转着。凯恩不忍看着休斯这个样子,正当他犹豫着如何开口为他辩解的时候,从旁边传来顾文炎特殊的沙哑声音。

顾文炎说:“我们没来得及向你们说明斯莫镇的情况,这是我们的疏忽

。我们前几天才从镇里离开,离开的时候镇里已经有好多人染上了疫病。但是镇里却没有相应的救助方法,死于疫病的人已经把坟场占满了。有能力的人也早早地离开了镇上,前往城里去了。我想,如果再在镇里呆下去会越来越危险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离开了镇里,想去辛泽娜找熟人。”

金听完这段话,也把目光从别处收了回来,看着左下角的地板,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达蒙耸了耸肩膀,说:“虽然我觉得去哪里都一样。但是要我去一个感染了疫病的地方,想想也可怕。虽然辛泽娜要远些,但我听说因为那里有光明教会和国立医学会在,所以根本没有疫病。”

“哼,可那也得多走上一周!”另一个留着一头棕色短发的青年男子在一边不满地小声嘀咕着,“现在这情况这么危急,你看看沃特!保不准那些怪物现在就埋伏在我们四周!我们上次逃出来是运气好,身体弱点的都死在路上了。”说着,这个男子用眼光上下扫视了一遍达蒙,虽然并没有再说什么,但眼里的蔑视却是显而易见的。

达蒙并没有被激怒,一脸无所谓地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然后又靠了回去。可虽然达蒙并没有说什么,青年的同伴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说:“桑怀斯,照你这么说,我们是去斯莫了?你能保证你不被感染吗?我可宁愿战死在战斗中也不愿意病死在床榻上。”

桑怀斯狠狠地一推这人,指着他的鼻尖说道:“蒂多姆,你根本就没正面见过那些怪物,你知道个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倒不早说你愿意死在怪物手里!装什么装啊。”蒂多姆右手一挡桑情斯的手,不耐烦地说:“不跟你这种人说了,只知道动手,都不长脑子。武夫就是武夫。”桑怀斯冲上去,照着蒂多姆的左脸就是一拳,骂道:“我**,老子早就看你这种小白脸不爽了!你找打啊!”边骂着,桑怀斯照着蒂多姆的鼻梁又是一拳。蒂多姆捂着鼻子,血从指缝中滴滴哒哒地落在地板上。旁边的人见打得也不像话了这才慌张地把两人拉开。桑怀斯还口中骂骂咧咧的,蒂多姆倒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桑怀,注意到商队的形象。”金等他们安静下来之后这才开口说话,说,“蒂多姆,不要介意,桑怀就是这种性格。桑怀,还不快跟蒂多姆道歉,都是一个商队的,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想凭着自己的小性子想干嘛就干嘛。你什么时候才能听进去别人的话啊?”

桑怀斯不服气地用手背蹭了下鼻子,又见到金还看着他,才极不情愿地冲着蒂多姆用小得好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对不起

。哼。”

蒂多姆摆了摆手,吐词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接过同伴递来的一条毛巾把鼻子捂住,又自己施法凝了些冰敷在上面。

金这时带着歉意的笑容对着其他人说:“对不起了,队里的人不听话。让你们见笑了。”

顾文炎摇了摇头,说:“在这种紧张的时候,人很容易冲动。每个人都如此的。我也不想绕着圈子说什么了。如果你们要回去斯莫镇,我们也不会阻止,当你们到了斯莫镇之后才能真实地体验那里的情景,我们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们还是会坚持去辛泽娜的——如刚刚那位先生所说的一样,在路上虽然会走很久,虽然有可能遇到怪物。但我们宁愿去拼一拼。”

金目光闪烁地盯着顾文炎好一会儿,他突然爽朗地一笑,说:“有胆量!我欣赏!这样吧,我们明天早些出发,前往辛泽娜。”说完,桑怀斯和几个人有些不甘地望一眼金,但又碍于什么却不敢反驳。金继续说:“既然大家说合作,也确定了目的地。我们我们应该开诚布公,把自己的情况,比如食物、车马、战斗力什么的说一说吧,这样我们也好筹划下。”说完,他为了表示诚意,接着便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顾文炎也礼貌地做了回应。最后,达蒙微微一笑,说:“我只是一个流浪的吟诵诗人而已。所有的身家就只有我的声音罢了。”

凯恩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下:他们现在能拥有的不过是三辆马车,八匹马,如果分给所有人的话不足四天的食物;如果是水的话,能在这里汲取到水,但是路上这么走来,不知道还没否在途中得到清洁的水源,幸而路程并不是太遥远。其实更担心的应该是其他的吧……

顾文炎低下头,眼睛却不经意间扫过房间,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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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休斯一脸害怕的表情说晚上睡不着,所以凯恩只好陪着他一起睡了。不过虽然是说一起睡,也不过是两个人背靠着墙坐着。两个小孩子互相靠着,裹着毛毯和大衣睡了很久却仍旧不温暖。凯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文炎是战士的原因,昨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睡却感觉到与他表面不同的温暖。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去找顾文炎,却发现楼下根本没看到那家伙的身影。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了,这个时候他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