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杨少宗就收拾行李突然的返回旗山公社。WWw.QUaNbEn-xIAoShUO.CoM

在火车慢慢驶向前方的时候,他就开始询问自己是否该回去,回去之后又能做什么,他不知道,他一概都不知道。

他想要用自己的正义去说服别人,但他知道这是扯淡,政治的斗争中从来没有真正的正义可言。

他如果真是这样想,这样做,他还不如从长江大桥跳下去。

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找不到几个盟友,找不到有谁能真正支持他的人。

旗山保留公社体制?

这个议题太危险,不管彭书记和萧司令是否支持,他们都不能直接站出来,在这个问题面前,徐保山书记和宋长明社长的分量太轻,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事情就是这样。

他唯一的选择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尽可能的找到一个突破口,如果找不到,他就沉默不语。

火车是第二天上午七点抵达旗河乡,杨少宗没有通知任何人,就一个人抄近路步行到红旗坡找杨建林,准备先从杨建林这里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慢慢的考虑。

旗山肉联厂还没有正式的运转起来,清晨的厂区里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杨少宗翻过围墙,直接进了厂区的办公室。

杨少宗走到窗户口一看,发现办公室里面有人,似乎是杨建林和宋方舟,他就直接用钥匙将门打开。

忽然看到他拎着一个小行李回来了,杨建林和宋方舟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杨建林手里的烟头都惊掉落在地上,一脸吃惊的神情,忍不住的和杨少宗责怪道:“我说……你疯了是吧?”

宋方舟也惊呼道:“小杨,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杨少宗倒是不着急,道:“两位别着急,我虽然回来了,但不代表我一定会露面!”

杨建林快步走上前很愤怒的将他拖拽进办公室,顺手将门关严,怒道:“你懂不懂啊,这不是露不露面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你留在省里公干,那也没有人会找你的麻烦,你回来了却不露面,那你这是什么意思,阴谋叛变……还是要搞革命斗争啊?”

杨少宗冷冷的推开他,道:“我敢回来不是因为我笨,而是我知道……如果这一次真是被县委抓住机会撤了公社,我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做一个小干部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旗山局面已经失控,都是县委说了算,我们留下来还有意义吗?”

“你……!”

杨建林气急败坏的说不出话来,他不仅要关心杨少宗,更关心自己的老恩人徐保山书记,如果县委将年轻的杨少宗做为主要突破口,一下子攻溃了,最终倒霉的就是徐保山书记和宋长明社长,这两个人都得退休。

宋方舟起身劝说两人道:“大家都别急,小杨刚回来,咱们先坐下来慢慢商量!”

杨建林这才松开手,坐下去继续抽闷烟。

宋方舟则和杨少宗解释道:“小杨,你也别怪建林,他现在确实是很着急。县委调查组昨天刚到了旗山,专门找那些软骨头审问,据说已经有了一手资料足可将徐保山书记和宋社长搞下来。”

杨少宗默默点头,问道:“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什么?”

宋方舟道:“说起来也挺恶心的,大青湾村的那些社员主动要求撤社建乡,要求先从他们大青湾村搞家庭联产承包。他们当然愿意了,刚刚增加了五千多亩地,总共只有四百多户,平均每户能多分包十二亩地。大青湾村的人昨天还到了招待所那边和县委调查组请愿呢,去了两百多人,搞得场面很大!”

杨少宗神色严峻的思索着,从桌子上拿过杨建林的那一包红灯,从里面拽出烟点上。

杨建林虽然很生气,可他毕竟是一个很精明而冷静的人,就和杨少宗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杨少宗默默的思量了片刻,道:“很正常,人都是自私的。大鱼沟湾原先就是他们的地段,突然变成了五千亩地,平均到每户头上就是十二亩地。当初如果按照他们的说法,将一半的土地划归他们的责任田就不会有今天的问题,结果只分给他们一千亩地,他们当然有意见!”

杨建林点着头,道:“其实我们当初都和书记说过,可你也知道书记这个人太讲公平,他说这块地是全公社劳力一起拼出来的,周边的几个村都冲上去一起干,必须公开均分。”

杨少宗道:“将问题的重点掐住,杨站长,你等下去找书记和社长谈一谈,让他们告诉大青湾那边的人,目前的状况是暂时的,三年之后,五千亩地分一半给他们,十年之后全部归他们。”

杨建林微微点头,继续闷头抽烟,在心里也琢磨着。

思量了片刻,他和杨少宗、宋方舟道:“你们猜我是怎么想的?”

宋方舟问道:“你怎么想的?”

杨建林颇有把握的答道:“我倒觉得大青湾那边的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99%是县委那边有人下去和他们打了招呼,只要他们敢出面组织群众闹事,撤社建乡之后,肯定将那五千亩地分给他们!所以说,咱们就算这么说了也没有意思,这一点,我和书记几天前就分析过了。”

杨少宗不得不点头同意。

“吗的!”宋方舟则狠狠的骂了一声,道:“我猜也就是这么回事,郭右宾那边的人都是非常阴险的混蛋,这种手段就他们玩的出来!”

杨少宗又思索片刻,道:“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有过墙梯,咱们有张良计。你们适当透露一点煤矿和肉联厂的事,就说咱们已经拉到了五百万的贷款从日本买设备,肉联厂以后一年至少有上千万的产值,收益归集体,人人都有份。你们就把话说死了,大青湾的人继续闹下去,煤矿的钱没有他们的份,肉联厂的好事也没有他们的,以后咱们用煤矿的钱投资大规模养猪场,更绝对没有他们一分钱的好处。”

稍加停顿,他又补充道:“索性把事情做绝一点,透露的狠一点,就说大青湾的人已经被县委收买了,他们闹到最后能够得到五千亩地,而县委就能拿走咱们旗山人的煤矿。”

杨建林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个事情……做的太绝了吧,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杨少宗道:“把握住一个分寸吧!”

宋方舟道:“这个事情我去办,我是煤矿厂的厂长,我就去找其他的大队书记一通报,他们肯定相信。我让他们控制点火候折腾点事情出来。”

杨少宗也道:“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杨建林咬咬牙,道:“那行,方舟,你暗中找几个人去说说这个事情。我琢磨啊,如今这个事情不能办的太规矩,咱们跟着县委那套逻辑走,那是肯定是斗不过县委,咱们不能守规矩,乡下地方得用咱们自己的招数!”

杨少宗和宋方舟都点头同意。

所以说搞基层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越是这种小地方越不能守规矩,都跟着中央的意见走,这辈子也别想发家致富。

宋方舟先行一步出去了。

杨建林和杨少宗两个人继续在办公室里谈着。

杨建林就和杨少宗劝说道:“你既然回来了,那不能躲着藏着。如果其他村子也开始闹事了,你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却躲在暗处的消息一旦被人知道,县委那边肯定会有人怀疑是你在捣鬼。少宗,你现在赶快大摇大摆的去管委会大院,就让县委调查组的人抓着你盘问。你就记住两点,第一,责任工分制是你写的没有错,但你只负责编写;第二,你根本没有负责过责任工分制的实施工作,也没有参与组织内部的集体讨论和决策,对此没有任何发言权。”

杨少宗道:“我回来之前已经和别人问清楚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都知道了,杨站长,你放心吧!”

杨建林点点头。

杨少宗这就起身,继续拎着行李翻过围墙,从大路一直走向管委会。

他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公干回来去管委会汇报工作,等他被县委调查组的人扣留下来审查,外面闹腾了什么事情也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