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枫林苑的路上,马六一直没有说话,坐在秦婉雪的身边一个劲的抽烟,总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情绪缠绕在心头,秦婉雪其实很想问问马六跟秦老太爷都谈了些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

发现秦婉雪没有将车开回枫林苑,而是在一家乐器店门口停了下来,马六一愣:“你要买东西?”

“我看上一台古筝,一直想买,但最近都忙,没空来,今天正好顺路,所以来看看。”秦婉雪推开车门。

马六哦了一声,跟着下车进了乐器店。

这里的乐器并不多,除了几台古筝,古琴,就余下墙角那两台钢琴和墙上挂的几支洞箫,老板是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一头长发卷曲起来,跟秦婉雪有得一比,打扮有些伪艺术。

老板正在擦试一台古琴,看到秦婉雪,笑了起来,眼中倒只有纯粹的惊艳和欣赏,跟秦婉雪似乎是熟人,老远便打招呼笑道:“秦小姐,你又来了?”

秦婉雪笑道:“我正好露过,所以来看看。”

“好,那你随便看吧,你都来看了几次了,以前的古筝就是在我这里买的,如果这次要买,我给你算便宜点。”老板笑道。

秦婉雪点点头,径直走到一台古筝前,那老板赶紧笑着介绍道:“秦小姐,这是扬州产的龙凤紫檀嫦娥奔月,你看这平板,琴面,琴尾全是用紫檀木做成,咱们南方人啊,就得用南方产的古筝,用了北方产的古筝就容易生潮,也容易闷声,这台也不贵,才4000块钱。”

秦婉雪一愣:“还有这讲究?”

她虽然从小学弹古筝,可对选购古筝,并不在行,现在听这老板说起古筝居然还分地域购买,立即有些新奇的问。

马六在一边下意识的接口道:“南方古筝厂家生产的古筝到北方易裂,音辟;北方古筝厂家生产的古筝到南方易潮,音发闷。”

秦婉雪盯着马六,有些好奇的问:“你也会选?”

马六讪讪一笑:“会一点,随口说说的,也不精通。”

“那好吧,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挑一挑?”秦婉雪微微一笑。

马六挠挠头:“真要我选?”

秦婉雪点点头。

一边的老板却微微皱眉。

马六说好,然后看了看面前这台古筝,看了看底板,道:“这台不好。”

“为什么?”那老板不高兴了。

“这木板纹理不清晰,有虫蛀。”马六一点也不给面子,直接道。

老板一张脸有点变色,没吭声。

马六又看第二台,又不要。

老板又问,马六道,同样的原因,木纹倒是清晰,只是有疤痕,老板的脸就变绿了。

然后看第三台,拉开琴面说里面的绒布太粗糙,不好,看最后那一台,又说琴弦间隙不均匀,又不要。

四台看完,老板的脸色极度难看,秦婉雪也被马六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她是真没看出来,依马六那种生活环境,居然懂这么高雅的东西,她觉得这不正常。

老板对马六刮目相看,也彻底无语。

秦婉雪手一摊,对老板苦笑道:“不好意思了,老板。”

“没事,没事,欢迎下次再来。”老板挤出一丝笑容,其实他真的很想做成这笔生意,秦婉雪来看过几次,指定要买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马六,将生意给搅黄了。

“等一下!”马六突然笑道:“老板,我们来都来了,不照顾你一下生意,也不好意思,要不这台我们买了吧,虽然差了一点,但也还凑合!”

马六摸着其中第四台笑道。

秦婉雪一愣,老板倒是一喜,连声说好,马六就顺势砍价,原本四千的琴,最后只花了一千五就买了下来,顺便买了只洞箫,马六让秦婉雪付完钱,两人一起回到车上。

秦婉雪一边开车一边纳闷的问:“你不是说这琴不好吗?为什么要买?”

“我忽悠他的,这台算不错了,而且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专业的,这台也真凑合!”马六抚摸着手上的洞箫有些爱不释手。

“你——算了,你怎么会选这个?”秦婉雪脸色一红,有些不服气,不过到底没有和马六争辩。

马六的脸色微微有些黯然,淡淡的道:“我有个朋友会弹古筝,我这都是跟她学的。”

“小鱼?”秦婉雪心里有点不开心,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马六一愣:“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我?”

秦婉雪赶紧道:“没有,你上次喝醉酒了,叫了她的名字,而且你也跟我说过她了,我就是随口一猜,没想到真是她,看来你会吹箫也是她教的?”

马六叹了口气,苦笑道:“不是,我小时候看了部电影叫《倚天屠龙记之明教教主》,里面的张无忌死了爹娘之后,经常在悬崖上吹一个曲子,那曲子很凄婉,很好听,所以我就买了箫在家自己学着吹,在十堰的时候,每年我娘的忌日我都会到她墓前吹上一曲,以后这样的机会可能比较少了。”

叹了一口气,马六将洞箫握在手上,盯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行人,不再说话。

秦婉雪也叹了口气,没吭声,直接回枫林苑。

再次回到别墅,两人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马六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的洞箫,然后吹了一支很凄婉的曲子,秦婉雪也看过那部电影,听得出来马六吹的是那首曲子,而且马六的水平似乎不低,一曲终了,秦婉雪的眼中居然噙满了泪花。

马六见状笑道:“怎么?感人吧?”

秦婉雪苦笑着点头。

马六嘿嘿一笑:“其实有时候想想,男人吹箫也挺帅的,多了一份儒雅的气质,你说对不?”

知道马六这是故意想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秦婉雪也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道:“是有点帅。

然后秦婉雪也拔动琴弦,弹了一支比较欢快的曲子,技艺不凡,马六居然深深的陶醉其中,末了赞了句好,又问秦婉雪会不会弹《笑傲江湖曲》,秦婉雪原本会,不过想到马六以前或许经常跟另外一个女人合弹这支曲子,于是摇头说不会。

马六神色有些失望,不过却笑了起来:“不会也没关系,要不我再给你弹首《十面埋伏》吧,只是我弹得不太好,你别笑话!”

秦婉雪笑了笑,让出位置,马六坐过去,屏神凝气,整个人的气质一瞬间似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手扬,声起,马六的眼睛闭了起来,专注投入跟刚才吹箫的时候如出一辙。

马六的手指一拔,像是拔到了秦婉雪的内心深处的某一根琴弦,她也有些激动起来,脸色微红,身子坐直。

秦婉雪也会弹这首《十面埋伏》,也看过这首曲子的由来以及历代名士对这首曲子的点评,她记得明末清初,《四照堂集》的“汤琵琶传”中曾记载了琵琶演奏家汤应曾演奏《楚汉》一曲时的情景:“当其两军决战时,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使闻者始而奋,继而恐,涕泣无从也。其感人如此。”

《十面埋伏》流传甚广,是传统琵琶曲中的代表性作品之一。与其它曲子相比较,这首曲子对演奏者的技术和投入要求更高,而一旦投入,对人的心脏承受能力也有着不小的考验,因为一旦情绪完全投入,也就等于亲身经历了楚汉大战,其情其景对人的身心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要通过不短的时间才能消除。

马六十指纷飞,神情投入,却是汗如雨下,心中似有千丈豪气,却又感到万般的压仰和憋屈,他的水平虽然算不错,但却比起秦婉雪来却又略逊了一筹,但他的投入却让秦婉雪也似乎亲临到楚汉大战的战场,眉头紧紧锁住,一股肃杀的气息从马六的身上散发出来,让秦婉雪都感觉有些呼息艰难,而且似乎能感觉到此时马六的情绪无法得到渲泄般的愤怒。

秦婉雪突然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来:“银钵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马六的弹奏像是诉说着一个悲壮的战争故事,从项羽的绝世霸气一直说到乌江自刎,随着一个突兀的结尾。

一片静寂。

完美收宫。

马六有些疲惫,半天没有站起身来,脸上和身上的汗水,让他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透出一股汗味。

秦婉雪一张脸涨得通红,情绪也有些激动,只是一支曲子,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入到马六的世界,那是一个让她感到恐慌的世界,似乎处处透着血腥,处处透着尔虞我诈,处处透着辛酸。

两人都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情绪基本平复,马六才慢慢的站起来,坐到一边,抽了一根烟,有些倦意的笑道:“不好意思,弹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不,你弹得非常好,是我见过的人中弹得最好的。”秦婉雪由衷的道,她没有说谎,这支曲子,马六弹出了其中的神韵,意境高远,而且他本身也极度投入,这种境界,一般人无法达到,当然,这并不能说明马六的技艺高超,也不是他的艺术造讫就高,只是说明他此时的心情,正合了这曲子的意境。

马六笑了笑,没吭声。

秦婉雪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试探着道:“要不我们来合奏一曲笑傲江湖吧?那曲子我以前看过,只是弹得不是太熟,而且用古筝也许弹不出那种韵味吧!”

马六一愣,盯着秦婉雪看了半晌,才笑着摇摇头道:“我有点累了。”

秦婉雪心里有些失望,也有一股难言的酸楚,点点头,开始弹奏她最擅长的古筝佛曲《云水禅心》,曲调轻柔舒缓。

马六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脸上露出一丝安详的神情,秦婉雪停下来,轻轻的走到马六面前,帮他将嘴里的烟取下掐熄,闻着马六身上的浓臭的汗味,秦婉雪没有如往常那般皱眉,而是轻轻叹一声,将沙发上的一张毯子帮马六盖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