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三婶,我是竹眉,我来看你了。三婶,我是竹眉,我、来、看、你、了!”杨竹眉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重复,只见杨老太太抬起褶皱着几乎重不能抬的眼皮,微微斜着头,咧嘴看她,口水从嘴角跌落,杨妈妈急忙拿了手绢给她垫上。杨竹眉看得有些心酸,一把搂住杨老太太,哽咽道:“三婶,对不住,我应该早点来的。”

“大姐,卫大夫也说了,如今能平平安安就不错了。”杨妈妈看多了老太太的模样,倒也没多大感觉,只是暗暗跟着哑了声。

“没得医了吗?”杨竹眉有些期许,见杨妈妈摇头,又迷茫了,“怎么会这样呢,卫大夫那日跟我说恢复得挺好,我还以为是能走能吃了再放了心没来。”

“大姑姑,你别忧心了,阿嬷已经恢复很好了,这些天都能推着出来晒晒日头了。”清若知道杨竹眉对杨老爷子杨老太太的感情一点都不输给几个表弟妹。“现在也能吃粥米了,卫大夫说了只要悉心照顾,她会好起来的。”

好的范围很大,一点点也是好,能跑能跳也是好。清若之前好取笑这做中医最会含混人,可现在却能这么安慰杨竹眉。

“咩、咩嗯,是以啊?”杨老太太忽然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阿姆,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最高兴约莫是杨妈妈,照顾了那么多天,除了老人家能吃能坐以外,还是第一次听她开声说话。

“咩、咩嗯。”杨老太太开口有些费劲,一张嘴口水就掉下来,口齿不清地重复几个字。清若见她伸手紧紧地捏着杨竹眉,忍不住轻声说,“阿嬷是不是在叫大姑姑的名字?”

杨竹眉听了眼睛一亮,蹲在杨老太太身边,“三婶,是我,我是眉儿,我回来了。”

“好,胡癞就好。”杨老太太努力把话说清楚后,就已经累得直喘气了,一旁姑嫂二人对杨老太太开始识人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姐,策儿没回来吗?”杨妈妈偷偷给杨竹眉使了个眼色。

杨竹眉了然,“若丫头,你帮我去看看你策哥哥在外头磨蹭什么,顺便去叫他去帮我去四香斋买点糖莲藕回来,你阿嬷最喜欢吃四香斋的糖莲藕了。”杨竹眉说完又跟哄孩子似的对杨老太太说:“三婶,我让策儿给您买糖莲藕去。”

明知道她们是在故意支开她,但清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发策。一边低头慢慢踢着小石子,一边想着从杨妈妈的态度来看,显然心中的天平已经是倾向了发策这边。协同清如唱起双簧,把发策的种种好说了个遍,几乎就差等她点头就送到郑家去。有时候她听得腻了,总是用照顾杨老太太当借口逃开,她上辈子自大学毕业后就被数落了五年有多,如今无论古代现代都算未成年,居然也被逼婚。

好在杨老太太已经习惯了清若,也认得她,所以也是三个媳妇外难得出现在她面前不会遭她打骂的人之一。

发策的好她知道,严格算起来,他还基本符合她的丈夫人选,但问题在于现在的她完全没想那么远,她才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搁在现在不管她同不同意都算是强x罪。虽然她并没有想过这么急促短暂的几年里,她还能喜欢上别个人,可这和她要不要马上答应将来嫁给某个人是两回事。

不知道发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是逆来顺受呢,还是也有此意。要是逆来顺受,那也太顺了,基本都不会炸毛的。要是也有此意,忽然想起发策看她画画时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清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策哥哥,你怎么近来每次见着我都避着,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事?”清曼那阵轻飘飘的声音旁的人一身鸡皮疙瘩,清若反射性地停了脚步,小心避到墙边。

“堂妹多心了,三婶婆身体不好,我替我阿姆跑腿,根本无暇旁的事,定是往时没看到你。”发策礼貌地回答。

看着愈发英俊挺拔的发策,清曼咬了咬唇,“策哥哥说无暇旁顾,我怎么见你每次都往大伯家跑。”

“自然是我阿姆有交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我好几次看你都特意寻若妹妹出去说话,你还带东西给她。”清曼说得有些咬牙,听得清若周身直发颤。

“有吗,那也是我阿姆捎我带来的。”依旧是诚恳坦然的口气,清若听着都忍不住送个匹诺曹奖给他——说谎不怕鼻子长。

“大姑姑怎么每次都有东西带给若妹妹,莫不是策哥哥拿大姑姑当幌子吧。”清曼说得极不情愿。

“那我让阿姆下次也给你顺一份吧。”发策有些招架不住,退了一步,看见门外一段眼熟的布料,不禁喜上眉梢,“小若,你怎么来了?是我阿姆让你来的吗?”

不幸被现场逮到的窃听者讪讪地进了门,给发策和清曼施了礼,“大姑姑让我同你说一声,她想要四香斋的糖莲藕。”

清曼睨见当事人在,发策一改对她客气礼貌的态度,立刻眉开眼笑,两人四目相对有说不出的和谐,而她却是那和谐场面不和谐的存在。清若自然不会知道她力图装作路人的傻笑在清曼眼里却是风情万种的调笑,只是觉得清曼瞪过来的都要冒火了,然而发策却全然不觉。“那不如一同去吧,一个人走太无趣了。”

“堂姐要去吗?”清若不忘捎带上清曼。

“好……”清曼一个好字还没说完,便听到发策在说,“你这丫头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贪玩贪吃啊,你堂姐等下去大院替你阿姆照顾三婶婆,你别误了她的事。”

“哦,我差点忘了。”清若做恍然大悟状。

清曼讪笑着说,“是啊,我还得去照顾阿嬷呢,你们去吧。”笑意未到眼底就被心中怒火烧掉。

既然清曼都这么说,清若也不想跟她再客套,发策则拉起她的手,阔步就往外走。

“策哥哥是故意拿我来气堂姐的吧?”待到离开了清曼的视线,清若挣开他的手,缓了脚程。

发策回头看她一脸不开心,赔着笑,“你知道我不擅长说重话,清曼说话又软绵绵的,我不拿你支招拿谁支招,别生气了,等会儿买糖赔你,你想吃什么自己拿,我给钱就是了。”

清若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清如那个零食控,四香斋的糖再好吃多也会蛀牙。“策哥哥倒是轻松了,指不定堂姐在背后要扎我小人了。”

“她扎你小人干嘛?”发策笑道。

清若眯眼,审视着他,想问一声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好在发策眼明手快,否则就跌个狗吃屎。她记恨长了这双小脚!想她当初好歹也是校运会八百米长跑的纪录保持者,踩着高跟鞋也能追公车的人,如今穿着软布鞋走平地却常常跌倒。总结起来,杨茂礼没有把好的基因遗传给她!

装作整理衣服,清若推开了他的手,抱怨道:“看吧,我已经遭怨恨了。”

“自己走路不小心,倒怪别人了,怎么会有人像你这么恶人先告状的。”发策被她的歪理闹得无可奈何,“听说你平日照顾三婶婆都极为上心,难为你这么小年纪,还懂体贴人。”

“策哥哥说的什么场面话,自家阿嬷身体不适,谁都不好过,上不上心都是尽本分而已。”清若知道他这话是有对比的。在她这一辈,清曼是最大,可是论勤快认真却不如清嘉,清嘉到底跟老太太不够亲近,三番两次被老人家嫌弃,所以算起来又不如清若姐妹。另外三个男孩子,发阳尚小,发贵几乎面都不曾露过,剩发誉一个,未免让人觉得对比悬殊也被赶到一边去。

“听说三婶婆近来脾气好些了,不再赶人。”来照顾杨老太太的已经是找到好几里外的村里去了。

年轻的媳妇子不懂事,而且多是家中孩子小,不便久坐。年纪大一些的又不容易入得老太太眼,再者,市面上的人牙子手中多数是十岁打下的丫头小子,便宜,可调教。可照顾病人可不是一个小孩子做的事。而有点年纪能耐的都是有良家妇,谁肯再为奴为婢。大户人家有的钱养着一群家生子,自然就不怕没人能用,像他们这种自来都没有奴仆习惯的人,忽然找起人来就是翻天撬地。

而且既然买不了,请来的都是得客客气气的,但凡人家做得不顺心,执意要走你也拦不住。好在杨老太太病情稳定后,虽然身子不利索,倒总算不再恣意地闹脾气。

“阿嬷身子好,整个家也跟着好。”清若看着骤然好似苍老了十岁的父母,心里也只能跟着着急,恨不得自己摇身一变成大人,好为他们分担。好在柏青是个机灵的人,肃三招揽的一帮人竟然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暗地里递来消息,待这一批收成上市余下来的钱扣了薪饷,还够囤下一季的种子,并提议划出区域来试种其他的。杨茂礼大多数心思都丢在家里,便让肃三自己安排。

清若让肃三再开一个作坊,主要是听说山上有不少皮厚肉酸的橘子,别说没人要,工人连摘都懒得摘,正打算全部砍掉。她想起读书时有岭南的同学从家里带了不少自家做的橘子酱和陈皮,便把想法提了提,肃三是个头脑精灵的,立刻就想到了办法。后来听说成效不错,乐得杨茂礼直夸她聪明。其实她认为肃三未必没有在为自己做打算,才会这么拼了心思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