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三句不离“我们乡下那种穷地方哪像你们这么舒适”之类的哭穷腔调外,孔二姨倒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能把村里田里的生活趣事讲得绘声绘色。这才说到外地来倒插门的穷秀才,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不肯下地被老丈人气得绑了双手系在牛身上,前头人们牵着牛在耕犁,他死赖着不肯走,那老丈人一鞭子打在牛身上,牛吃疼地往前走把穷秀才拖了个趔趄,正好扑倒在牛粪上,热乎乎地糊了一脸。

荷月嫌弃孔二姨说话没下限,其他孩子倒听得津津有味,追着问那穷秀才后来怎么着。孔二姨得意地看着一双双好奇期待的眼睛,笑着道:“那穷秀才气得离家出走,可是他身上没钱,走不了多少路,最后饿得不行,只能折回来。结果在半路上看到一地的黑豆子,他心头一喜捡起来就丢嘴里嚼。哈哈哈,那可比他整个人趴在牛粪上还丢人。”

“为什么?”清如好奇地问。

“谁没事会洒黑豆在地上,大概是什么动物的粪便。”清若笑着回答。

“说的没错,那黑豆子就是羊粪,那穷秀才只知道读书从没下地种田过,哪知道怎么多,再加上肚子饿,看着一地黑豆子捡了眼睛都亮了。前头三胖小子还牵着羊在吃草呢,可把他乐坏了。”孔二姨的故事尽管粗俗,甚至有些恶心,但是胜在故事形象生动,还不住将当事人的口气表情模仿了十足,吸引了一大群听众。

这穷秀才的故事浓缩概况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甚至连食物跟粪便都分不清。

一时间,小姑娘们都觉得其实孔二姨倒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人。讲到正起劲时,孔大姨差人来告知“济穷赈灾物品已经准备好,请孔三夏女士前往李家领取”。孔二姨忙兴奋地打住了故事,带着毛毛就起身告别。李璘姐弟也跟着告辞,而荷月自告奋勇把屋子让出来给远道而来的三姑姑三姑丈,自己决定去找李璘蹭床睡。

“我还差点以为二姨人不错呢,撕了皮还是一副穷酸样。”葭月的话惹得母亲一记怒视。

杨妈妈当做没听到,带着双胞胎进屋给祖老太太请安。在绵县,宴席都不兴摆在晚上,中午吃完开开心心地聊一会天,趁着天色未暗,乡里城外赶来贺寿的子孙才好赶路回去。想杨茂礼这般当日难以来回的,就会在娘家小憩一晚,不免晚上又要开一顿客席。杨妈妈原想趁着空档去杨竹眉家走走,晚上定然会被留饭,正想跟孔老太太提前告知,可进了屋就被祖老太太留下了。

“你们出去顽吧,别跑远。”杨妈妈打发了两个女儿离开。

清如得了令,溜得比兔子还快,清若朝孔安宁望了一眼,见她拼命使眼色,小声道:“阿姆,我能不能和小姨去卫墨姐姐家看宝宝。”

“你去做什么,平时让你出门你不去,到了城里倒一心想往外跑。”杨妈妈说。

清若嗫嚅了一会儿,祖老太太开的声,“让她们去吧,安宁早就惦挂了,难得清若跟齐家媳妇有缘。安宁,好好看顾清若,别再把她弄丢了,还有不许被留饭。”得了允许,姨甥俩给祖老太太行了礼,牵了手,急急忙忙就往外跑。

杨妈妈看着与平日在家判若两人的清若,不禁叹了口气,“这丫头,平日在家我好说歹说劝她出门结识别家姑娘,她怎么都不肯,宁愿躲厨房里整蛊些有的没的。来到这里,倒比小如还活泼,跟脱缰的马儿似的。”

“清若个性沉稳跟年长的投缘,不只安宁,璘儿和荷月也喜欢她。清如倒是跟两个小的玩得开心,各有各的福,谁不知你平日拘得紧,在这里放松放松也好。”孔老太太解释道。

“阿姆,你又不知道我大官那人,平时好便好,你爬上肩膀也不说一句。一旦稍有不顺,恶起来谁都招架不住。小如跟她叔伯姐妹争了一回,就挨了一顿打。”杨妈妈想起当时清如躺了大半个月才勉强能翻身睡觉,心里就难过。

祖老太太说道:“你大官是个要强的人,也是个聪明人,什么事都看得明白。”

祖老太太半阖着眼,见杨妈妈嘴皮嚅了嚅,似有不满,也不点破。孔老太太打量了她们祖孙二人,想了想开口:“素节,听说你大官打点了不少关系,现在有没有消息?”

杨妈妈摇摇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官大官小是一回事,总得上头有缺才能顶。他倒是和我说过,黎员外想帮他在饶南那边安顿,可他怕走得远给拒绝了……如今我大官身体虽没痛没病,但也大不如前,那老三媳妇年头才小产,事情都堆在一起,他怎么放心走得开。”忽然想起了事,又兴奋地说,“不过还真是托了小若的福气,海亭那几块山头如今都种上了,听肃三说不少人知道海亭换了东家土地也肥沃,都有些动心要回来。”

“海亭啊,我记得那里陆路不好走,要是能走水路,转到绵县再出去就不怕耽误了时间。”祖老太太想了想。

“这个茂礼他也有想过,但还是要看第一批收成如何再说。”杨妈妈说着已经很兴奋,毕竟因为长年荒废又杳无人烟,开荒种地是很难的事,谁知黎员外帮忙从外地招了一批人手,一个月时间几乎把山头全部给翻了遍。之后的采购种植事宜都交给肃三,其他的都要等收成才能知结果。

“你大官那边怎么说。”孔老太太关心道。

“当初托的是黎员外的名头,现在茂礼也是打着老东家的幌子去插手,老爷子没多话。”杨妈妈表示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也好,走不了仕途也算有后路傍身。”母亲最关心的不过就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要受人欺负,“都说三夏嫁得苦,我看最苦还算是你,安宁这个富贵命,我是不用担心了。”

杨妈妈眼睛一酸,默默握紧了孔老太太的手,母女顿时都红了眼眶。

待她们温情了片刻,祖老太太开声:“俩丫头过了年也十二了,你有什么打算?”

杨妈妈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祖母,嚅动几下,有些答非所问。“老三媳妇暗示了好几次说想让誉哥儿过到我名下,虽然那孩子挺乖巧,但毕竟不是养在身边的,要我这么份额都让给他,着实有些不舍。”她顿了好久,两位老太太都没出声打断,“他大姐倒全心都护着我,不乐意让老二老三占了便宜,想让我再努力一把,听说卫娘子对这方面有些能力……我、我也想再试试。”

“可是你之前流了那么多个,身子还顶得住吗?”孔老太太脸色担忧。

“阿姆,杨家再怎么落魄,到底也是辉煌过,这一代嫡支也就他们兄弟几个了。虽说我也不是惦记那半份家业,可那家谱是要百代千代地传下去,我不想到了茂礼这边就给断了。”杨妈妈心里还是很自责的,那一道血脉下来,没有子息便就此打住,过多几十年也就没人记得。所以杨竹眉拼死都要让发策承杨家的香火,为的就是让杨大老爷的血脉能顺延下去。

“欸,孽缘啊。”祖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对孙女的情况也表示无能为力。但丧子承继的事她又何尝不知,当年生了三子一女,最后却只养活了一个,她都生怕孔家的血脉就这么断在她手里,所以早早养了个媳妇在身边,一等独子长大便让他们成亲生子。可正因为如此,年轻气盛的两位孔家长辈本是一同长大,自幼争吵别扭闹过不少,婚姻生活自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再加上孔老太太年轻时的脾气也是执拗火爆的,若不是有祖老太太坐镇,离婚都得离了好几次。

成亲时争吵,生子时争吵,女儿送人争吵,女儿成亲也争吵。所以孔老爷子自来都是不爱归家,一年到头算下来在家里住的时候不超过一个月,但不得不佩服命中率极高,孔老太太最终还是生了四女二子。

也是因为香火问题,祖老太太才会把孔二姨送人,为的就是希望能取阴补阳,让孔家早日能有男丁。

如今,孔家已是四代同堂,算上外曾孙女,马上就要五代同堂,这是天大的福分。可祖老太太不能安心的是曾孙尚小,她却已是垂暮之年,不知能不能等到他成亲生子那天。

“我们是想,你那两个丫头跟孔家到底也是有缘的,不如亲上结亲,先订下来,等往后若有合适的人家再做商量也不晚。”孔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看着婆婆的脸色说。

“阿姆,你看中哪个?”杨妈妈似乎早有预料,也不惊讶。

“清如伶牙俐齿活泼可爱,清若乖巧懂事聪睿端方,两个都是好姑娘。”从祖老太太的评价里,明显偏向清若多一些。

杨妈妈忖思了一下,“是孟阳还是夏正?”

“这就要看你的想法了。”对孔家来说,两个都是孙子没什么区别。

杨妈妈没有作答,她个人偏向中意夏正的规矩有礼,可是对于康氏那少个筋的性子,杨妈妈实在不大乐意与她结亲。而不说孟阳是不是长孙,就他那张说话甜死人的嘴巴,大至八十岁小至八岁的女人都会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杨妈妈担心以后女儿会有婚姻问题。最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南吕这颗小汤圆,可惜年纪差太多。

“到底都是小了。”杨妈妈迟疑了一下。

“都说娶妻姐,感情才和谐。”孔老太太对清若也是极为肯定,所以选择自然是偏向夏正的。

“我也不为难你,就是让你考虑考虑,反正只是订亲,要是她们以后自己中意别的郎君,我也不会勉强。”祖老太太见杨妈妈犹豫不决,最后退了一步。

“让我再想想。”女儿才十二岁,这么快就要给她订亲,杨妈妈实在有些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