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互相整理了衣服发型,忽然清若惊呼了一声,“蝴蝶少了一只。”

虽说这玉蝴蝶是孔安宁自己给她别上的,可是弄丢了别人的东西,清若说话都有了哭腔,急得团团转。这时,屋内的孔老太太出了声,“安宁回来了吗?进来吧。”孔安宁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然后推门进了屋。

孔老太太的屋子跟祖老太太隔着一个厅,不同的是孔老太太的屋子不经过大厅,而是自开门窗。屋子不大,甚至比孔安宁的房间还要略小一些,四壁摆设依旧很简单,多了不少木箱子叠放在柜子上和床顶。

孔老太太半眯着眼,手中绣着一个杏花色绣祥云蝙蝠的小棉袄,从大小上看,是给南吕备着的。她们进屋,老太太头也不抬,有些费劲地做着衣裳,孔安宁急忙蹭过去,“阿姆,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这种费眼神的活我来做就好。”

“别遮光,一边去。”孔老太太用手肘推开小女儿,用针刮了刮头皮,又继续缝。

见状,孔安宁有些慌了神,可怜兮兮地说道:“阿姆,别这样,女儿知错了,你和我说说话吧。”

清若觉得杨妈妈像极了孔老太太,一生气,光摆着个臭脸,什么话也不跟你说,而清如则像安宁,只会一个劲地在旁撒娇,就是不知道外公会不会像杨茂礼一样。

任孔安宁怎么说好话,孔老太太就是不再搭理她,姨甥俩空站着,觉得气氛凝重得喘不过气。清若眼尖,瞥见窗前果然放着一把崭新的布尺,上面的刻度都是新漆,新鲜明亮。她取了尺子,咬牙硬生生地跪在孔老太太面前,高举尺子过头,用奶气未脱的声音说道:“阿嬷,清若则错了,愿受阿嬷责罚,请阿嬷别气在心里,闷坏了身子。”

“阿姆,我也愿意受罚,你别气了。”孔安宁也赶忙跪了下去。

孔老太太停下了动作,看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跪在面前,一个脸色坚决,一个委屈可怜,思忖了一下,道:“可知你们错在哪?”

“我知道,我不该带清若出去。”孔安宁没什么底气,声音也低了不少。

“让大家为我担心。”清若低头说,这种感觉跟上次和清如晚归不一样,那时只想着哄杨茂礼开心就好,所以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那你们说该打几下。”孔老太太也没说对与否。

“三......四下!”清若在心中默数了一遍,见孔老太太投来疑惑的眼神,低了头说:“我让阿嬷、老嬷担心,让大姨失望、阿姆失信。”

“这么说,你大妗小妗姐姐妹妹就没有担心了?”孔老太太冷了语调,清若顿时觉得汗流浃背,这么数下去,她的手非得打烂不可,孔老太太又转了口气,对安宁冷哼一声:“那你该打几下?”

孔安宁几乎把头埋进胸口里,闷声说:“比清若多一倍。”

“好,手伸直了。”孔老太太放下棉袄,起身拿了尺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分别打了三下跟六下。孔老太太的力道不小,白皙稚嫩的手心顿时起了红痕,清若吃痛地搓着手,想减轻一点灼热感。孔安宁也没多好过,比清若挨多了三下,手掌都微微肿起来了。“起来吧,去给你们老嬷请安,她中午都没敢休息。”

两个认命地起了身,跟在孔老太太身后去给祖老太太请安。

刚一进门,看见祖老太太倚靠墩枕在闭眼小憩,眼角睨见了媳妇领着两个女孩儿过来请安,哑着声,说了一句:“回来了啊。”

这一次姨甥俩很有默契,立刻就跪了下去,“阿嬷,我错了,我刚刚已经请阿姆责罚了。”孔安宁说着,还把被打红的手心伸给祖老太太看。老人家半眯着眼睛看一眼,然后喘着气说,“下手重了些。”孔安宁有些喜出望外,可没得笑到眼睛,祖老太太又接着说,“下次别打手心,伤了不好干活,打小腿肚,女儿家本来就不该跑远。”

听了祖老太太平缓的语气,清若觉得孔老太太刚才是偷偷放水的,要不然等祖老太太发声,都不知道她们会受什么惩罚。

“清若也出去了?”祖老太太转向清若,半眯的眼睛看不到她视线的投注点,清若点点头,未开声,孔安宁即刻把责任揽上身,“阿嬷,都怪我。”祖老太太斜了她一眼,顿时变成张口无声,祖老太太才冷笑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清若回去吧,安宁留在这里。”

原以为会被祖老太太数落一番,可她一个字都没提,可是每一句话都让人感到无穷的压力。清若起身,向两位老人行了礼,然后悄声退下,孔安宁因没得到允许,连动都不敢动地跪在原地。忽然有个感觉,祖老太太看着忘性大身子差,但其实才是这个家里真正说话的人。

出了屋子,蔡氏早就等在外面了,见到清若,好似没发生事一般,浅笑地走过去想要拉她的手。清若下意识回避,怕被捏疼,她也不恼,带着清若回自己屋子,清如正陪南吕玩得开心,葭月桐月则在旁安静地打络子。见清若见来,两个月忙起身行礼,丝毫不见早上玩闹时疯态。

清如拉着她到一边坐,不满地说道:“阿姐真是的,偷偷跑出去玩也不同跟我说一声,好歹也带上我,要骂一起骂。”见蔡氏拿来药膏给清若擦手,这才发现她手中的伤,“阿姐怎么受伤了,谁弄的。”

“不碍事。”清若有些感动,清如再怎么唠叨总是第一个关心她。

“清若表姐还好,我姐可是被阿嬷训了一顿,禁足十天。”桐月嗲声嗲气地说。

清如急忙反驳,“什么还好,我阿姐可是被打了。”

“表姐做错就该被打,我姐是被连累的。”桐月扬起包子似的小脸蛋,不满写在脸上,瞪圆了眼睛跟清如对峙。葭月只是打量了她们一眼,又看了看蔡氏,然后难得不出声。

“好了,都别争了,让阿嬷听到仔细你们也下水。清若要不要去睡一下,要是不困就和妹妹几个一起打络子。”蔡氏声音很轻,就是严肃起来说话也是极温柔的。

清若不想跟他们争辩,拉了拉清如,领了一些线团坐到另外一边打络子。难得一日的清净,小姐妹几个也知趣得没敢大声玩闹,只有南吕偶尔跑过来打乱,滑稽得引得小姐妹几个欢心一笑,一个下午时间就过去了。蔡氏去做饭的时候才放她们到天井去玩,清若想去看孔安宁,让蔡氏给拦住了。

晚餐时间依旧是孔安宁陪祖老太太在房里吃,餐桌上的气氛融洽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待到请安就寝前,孔老太太才出声:“清若,往后你跟荷月一块睡,你小姨睡相不好,昨晚把你冻出风寒来了,让你大妗给熬碗姜汤喝了再睡。”

清若轻声唱喏,也不反驳,只是荷月嘴巴努了努,好似不乐意,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荷月睡得比清若晚,却起得比她早,但总在她睡梦恍惚间看见床边有个人影借着光在绣东西。她唤过一次,荷月吓得连忙把等吹熄然后睡觉,之后再有看到,清若就没再开声了。过了十岁,小姑娘都渐渐开始有了少女的身段,即是没有,也有了少女的情怀,她还有一年,待这年过了,大概也得开始寻思以后的路了。

连着两日,清若都没再看到孔安宁的影子,正纳闷在这么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院子里一个大活人竟然能毫无痕迹地消失两天时,孔安宁笑眯眯地出现。依旧是那灿烂的笑脸,但清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傻丫头,看什么呢,要不要随我出门去?”孔安宁伸了伸懒腰,能出房门的感觉真好。

“可以吗?”清若大喜,两日的沉闷气氛让她也变得很压抑。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就去霓绣坊送个东西,一下子就回来,阿姆都知道的。”孔安宁回屋捧了一个大包袱,去给孔老太天和祖老太太请安,然后带着清若光明正大地踏出家门。

清若有些兴奋,像是出了笼子的鸟,跟在孔安宁身边问东问西,“小姨,你最近躲在房间里做什么?”

“跟小嫂一起看账本。”难得见清若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孔安宁也被感染了笑容。

“账本?家里有开店吗?”清若一头雾水。

“没有店铺就不能有账本吗?一个家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三餐四季,还有日常突发,零零碎碎的账目算起来比店铺还多。家里没店铺,但是有几块田,租给别人,每季都要收租,这也是账目。”孔安宁细细说道,把清若听得目瞪口呆,“你还小,待你过了十一二岁,你阿姆也会教你看账目的。”

“我家没有什么账目,知海堂都有我阿爹和叔叔们在管。”清若想了下,貌似杨家只有一个知海堂,并没有听说有其他店铺。

“再小的家都有账目,何况你们杨家,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现在学好你的女红便是。女孩儿家要是学不会这些,以后是找不到好婆家的。”孔安宁的口气总让人联想不到一个未出嫁的少女。

“那一般的也行啊。”清若小声嘀咕。

“清若,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儿自然是不会去嫁个官僚富商,可是即使随便嫁个普通人家,你要是没一技之长,被婆家挤兑掉也是迟早的。荷月也算是个有骨气有才气的女孩儿,大嫂纵着她,除了书别的都不爱,可如今不也得乖乖从头拾起。”孔安宁笑答。清若抬头见她,笑容不再是之前那边肆意张扬,心想那日祖老太太到底给她做了什么思想工作,竟会让她变成如此矜持。

生活的车轮还是不再照顾她,自顾地滚动起来,身边的人都不自觉地跟着变化,让清若觉得自己再不加紧就会被远远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