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早就主动把事情跟清若全盘托出,包括殷时让黑龙去调查柳烟行踪的事。他们都觉得一个身无分文的年轻妇人,能一路平安顺利地找到莲城来,要说平城距离她夫家的庄子可比莲城更近。

这些都撇去,夏末对她的情谊清若也是看在眼里的,她绝不会相信夏末在知道柳烟如此处境之后,不肯对她伸以援手。

而柳烟的话跟夏末不一致,两人必定有一个在说话,以柳烟之前的身份来看,清若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怀疑一个诚恳尽心在伺候她的人,而去相信自己丈夫的初恋丫鬟,或者是初次性体验的实施对象。

直到殷时跟她交代了实情后,也让黑龙把所有调查结果告诉清若,而他选择充耳不闻,绝不插手。

殷时的态度让清若很感动,但殷家的事情一忙起来,她也无心去搭理一个暗自使小心计的人,甚至觉得柳烟有些可怜。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她贸然出现的原因,个个都见她视如草芥粪土,她却还在拼命扮演自己的角色。殷时一获知背后竟然是戚氏在使绊子,气得让人把殷奇的藏身之处全部告知他的债主们,吓得殷奇拖家带口连夜逃跑。

清若听了觉得好笑,殷奇的债务早就还清,奈何他被追债追得怕,竟然杯弓蛇影,听风是雨,最后落荒而逃。

只是柳烟并不知道她的靠山已经泥菩萨过江,自己还在想如何讨清若欢心,以寻求留在殷家的机会。她始终相信,殷时只是害怕,只是碍于清若,所以想把她送走,并非对她无情无义。

如今,却听到清若说她婆家人前来迎接,她怎么能不吃惊。

“柳烟,你自比不输给我,可你却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其实你输的是你自己。”如若她能早点结识柳烟,兴许她会是个聪明能干的大丫鬟。

“为什么!”柳烟见面子已经撕破,气得语无伦次,“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清若蹙眉,看她神智不清,想着要不要把人喊进来,生怕她一激动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你不过也是个小家女,为什么你可以是少奶奶,我却要被作贱给一个下人当媳妇。”柳烟嘶吼着,吓得院子里的小丫鬟都纷纷跑来侧目,有的机警,已经跑出去找人。“我原本是二郎最贴心的人,若不是因为太太,不对,若不是二郎离家出走,太太也不会因此趁机将我和碧草打卖出去。”

“殷时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清若不怕死地给予肯定。

“胡说!二郎不是那样的人。”柳烟前言不搭后语,“二郎寻过我的,他心里是有我的,一定是你,是你不肯让他寻我,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清若翻了个白眼,虽然听到碧草惨死,她也觉得有些唏嘘,可好歹她还佩服碧草是个果敢忠贞的女子。柳烟说是为了殷时而苟活于世,可在婆家并非过得潦倒,为了荣华富贵却抛下婆家,偷偷潜回莲城。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说爱,她不过是为自己的虚荣找一个美好的借口。

“人想着富贵荣华并非坏事,但你把他想得太好了,我可没拦着他。只不过他不想寻你,自然是不想见你,你若心里有他,为何不成全他。”清若并不打算把柳烟逼疯,这样多少会影响她在殷时心中的形象。嗯,要弄疯也不能在殷家。

柳烟一愣,殷时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她爱他,她也放不下他,难道不能让她仅仅是以一个丫鬟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吗?

一连两次被人质疑她对殷时的感情,连她都忍不住怀疑,难道她这么耻辱地活下来,这么辛苦地跑回来,不就是因为她爱他吗?柳烟哽咽,将头埋进掌心里,整个人显得很无助。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人来了。”夏末急得满头大汗,身后还跟着一对老夫妇,一路小跑进来,看见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柳烟,她困惑地望了望清若。清若则耸肩表示她毫不知情,兴许是被她说得内心愧疚了吧。

一个中年妇人看见柳烟一副潦倒憔悴的模样,心疼地将她扶起,“庄儿媳妇,我说过你若不愿留在我家,大可自寻人家,但你又何苦跑回来。”妇人对柳烟的态度温和得不像是婆媳之间,清若心想,或许柳烟也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只贪图荣华富贵,可能在丈夫在世的时候也曾是个孝顺温柔的好媳妇。

身着粗衣布裤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脸上皱痕深成沟壑,他颤抖着抱拳向清若行礼,“少奶奶莫怪,庄儿媳妇原不是这样的。我们夫妻俩就庄儿一个儿子,又是瘸了腿,多得太太开恩,给配了庄儿媳妇过来。虽说夫妻间也争吵过好些回,可庄儿媳妇从没动心离开过。自从庄儿走后,她也用心陪着我们夫妻俩,前些日子说来寻父,我真不知是找二少爷的,请二少奶奶原谅。”汉子说着,又要跪下,清若赶紧让夏末给搀起来。

她听说过婆家对柳烟不错,但没想过柳烟在夫家也表现挺好,这么说来,若不是丈夫去世,她根本就不会跑来闹事。

果然人不能貌相。

“你们把柳烟带回去吧,若是寻了好人家,问她主意,让她再嫁就是了。”清若让夏末打点好柳烟和她公婆的事,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像柳烟这样的女子,有才华的她见过了,有钱有势她也知道,甚至未出嫁已尝禁果,那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一个瘸腿的庄汉。一个普通庄汉,能识几个大字已经是了不起,就不提读书了,家中虽有良田大屋,可绝对不能跟有钱放在一块。

难道是……上天因为瘸了他的脚,所以在另一个地方补全?

清若想到殷时的战斗能力并不弱,不由得对柳烟丈夫的能力报以八卦好奇的心。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殷时从里间走出,敲了敲她的脑袋,看她猛地回神,佯作不悦,“听你刚刚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我不是好东西。”

“那你是好东西吗?”清若吃痛地摸摸脑袋,反问道。

殷时顿时噎住。

“要我看本来就不是好东西,你明明已在隔间,却不打算出来,你就不怕你的柳烟一急起来,把我给掐死了。”清若气鼓鼓地说。

“她敢!”殷时竖起眼睛,转而笑道,“你是不是在吃醋?”这般想着,心情立刻变得愉悦无比。

清若翻了个白眼,“我是气得肚子饿,想吃饭!”不说还不觉得,难道是刚刚那杯山楂酸梅茶太见效了,还是话说太多,忽然又想吃东西了。“既然你已回家,去给我买个肘子回来,我肚子饿了。”

殷时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你似乎刚刚用过早餐不久。”这是一个肯定句。

“那我不能吃点心吗?”清若皱眉。

“可以。”只是拿肘子当点心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况且此时,买肘子的档口还未开张。殷时无奈地摇头,哄着她道:“你刚刚也太大意,怎么不让人在旁陪着,万一柳烟真的伤了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笨蛋,难道还会坐在那里让她打吗,况且,后来我发现你已经回来,我也就不怕了。”清若的话让殷时觉得很舒服,不由得将她拥入怀里,清若闷声道:“我并不知原来柳烟的情况,还自以为她是爱慕虚荣的人。”

“她确实是,你猜得没错。”殷时点头。

“可她的婆婆刚刚不是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吗?”清若大惊。

殷时叹了口气,“起初,我也不愿相信,可事实上,在她男人死后不久,她披麻守孝的时候已经跟庄头的儿子好上了,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公开,所以才瞒着公婆。”而后来,戚氏找到她,又跟她说了殷时其实还忘不了她之类的话,所以柳烟才会丢下她的老情人跑来莲城。

当他知道这些事时,恨不得把柳烟丢得远远的,省得脏了他的地。可因为与清若说好不再插手,只好让黑龙把情况告知清若,至于需要汇报多少情况,他没有要求。

清若闻言,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好,只觉得能把这尊大佛送走,真是太好了。

“呕!”忽然一阵酸刺的感觉涌上喉头,清若推开殷时,急忙跑到门口,大声干呕起来,听得殷时胆战心惊。

“你早上到底吃了什么?”殷时端了一杯温水让她漱口,紧张地问。

清若吐了半天,把早上的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漱了口,辛苦地回头,“没什么,呕!”话还没完,又弯腰吐了半天,可是这回却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大夫啊!”殷时对围着旁边的丫头怒吼道,一把将清若抱起,大步走回内屋。

清若见他一脸不高兴,忙安慰道:“别担心,兴许是我吃坏肚子了,最近总是觉得饿,看到什么都想吃。”

“那也不能这么乱来!在海亭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殷时将她放在穿上,给她褪了鞋,盖好被子,紧张地在内屋和大厅之间走来走去。

直到大夫被迎了进来,殷时还谨慎地放下纱帐,盖了手帕,不愿让大夫接近一点。

大夫虽觉得殷时的做法可笑,但还是认真地替清若把脉,忽然他眉头一抬,激动地急忙起身,给殷时拱手。殷时并不吃账,立刻逼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该不会是柳烟留了什么手脚吧?

大夫也不怒,连忙笑着道喜:“恭喜二少爷,二少奶奶并不是吃坏肚子,而是有喜了。”

“有喜?”殷时忽然转不过弯。

幸亏夏末反应快,急忙道:“真的吗,太好了,少奶奶终于又有孩子了。”殷时一听,整个人也亮堂起来,颤抖着手,对夏末道:“赏、赏,要赏!”可是赏了半天,却说不全一句话。夏末见他已经迫不及待去挽开纱帐,笑着将大夫领出内屋,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俩。

“小若,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你又有孩子了。三嫂子的方子果然有效,不枉我那么辛苦在上山下海。”殷时一激动,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清若也十分激动,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她终于又有孩子了。

“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又分不成了。”清若打了个激灵。

殷时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这个时候竟然煞风景地想要分家,“你安心养身子吧,等你想离开,我随时带你走。”

“天涯海角?”

“对,天涯海角。”

清若冲他甜甜一笑,得夫如此,此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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