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姑爷只在孔家小住了几天,临走时,荷月依依不舍送了出来,好像一别就要三五年似的。各种叮咛嘱咐说到旁人都有些受不住,郭姑爷暗暗提醒她有孕在身不能收太多风,荷月才跟桐月回来。桐月跟在她身后,看她虽然丰腴,脸色却不如以前红润,心中更是坚定了不能嫁高门的念头。一路闲扯了其他的分散荷月的离别愁绪,荷月这才想到已经回了娘家,便打起精神跟妹妹聊起家常来,一路说说笑笑,心情倒也开朗许多。

可一到家,就听说祖老太太一早起来时受了风寒,忽然咳嗽得厉害,把众人吓得手忙脚乱。荷月祖老太太定然是因为她的事,忧心过度才会生病的,婉拒了家里人的劝告,坚持要守在祖老太太床前。

好在老人家福大命大,咳了一夜,半夜里吐出一口浓痰,又发了一身汗,反倒清闲起来。看着几乎早晚都伺候在身边的荷月,祖老太太也心疼起来。到底是膝下子孙,只是荷月从小爱读书,整个人都埋在书本里,不懂交际,也不喜讨好人,故而性子比较清高,总是不如葭月桐月讨大人欢心。再加上祖老太太还有一个嘴甜爱折腾的小孙女在,原本应该备受关注的曾长孙女反而被人忽略了。

再加上康氏并不如蔡氏讨祖老太太欢喜,殃及池鱼也好,顾此失彼也好,祖老太太知道在所有家孙中,她对荷月的关注还少于对外孙们的关注。

因为这事,反倒成为祖孙二人增进感情的纽带。

殷家拿着媒书来下聘是在清如成亲前几日,左管家虽说代表的殷家人来,但对祖老太太也是当半个主子看待。照理说,女方家中有长辈,男方是要单独给红包的,清若这边比较特殊,不但三位祖辈,还有一个曾祖辈,又跟殷家有带亲。所以左管家去了杨家以后,再由杨家人带着过来给祖老太太磕头拜谢。

一个女儿马上要出门,另一个又已经下聘,而且都是嫁得如意金龟婿。杨妈妈被身边的人恭维得,嘴巴都放不下来。

趁着长辈们在叙旧客套的时候,清若去见了荷月。荷月依旧住在出嫁前的屋子里,虽然如今屋子让桐月住去,但屋内摆设一点都没改变,只是把书本换成其他小玩意。一进门,见荷月习惯性地倚在靠窗的软榻上,不同的是她不再拿着书,而是手执绣规,正认真地在绣着枕套。

“荷月姐姐的水鸭子绣得可真像!”清若故意夸奖道。

荷月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她嬉笑着脸,娇嗔:“你还真记仇,那么多年前的事还记到现在!”清若当初向荷月讨要一本江湖杂记时,曾想用自己自以为满意的绣品换,结果被荷月取笑她喜欢鸳鸯不喜欢水鸭子。那时清若觉得被全孔家都认为女红最差的荷月取笑是件很丢脸的事,可后来她才知道,荷月只是相对于其他孔家女儿而言女红差,其实比起其他人还是很厉害的,这才使她有决心要努力做好。

“怎么能不记得,多亏荷月姐姐当初这么一点评,如今我的水鸭子也绣得跟鸳鸯似的。”清若嬉笑地蹭过去,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荷月姐姐身体不舒服,还在吃药?”

荷月笑容僵了一下,淡淡道:“总是要调理的。”又忙转移话题,“听说若妹妹也许了人家,当初还以为你能成为我弟妹,没想到却成了我表嫂。”

“都是一家人,没差。”清若不忌讳荷月的调笑,倒让她有些吃惊。

“不过也是,夏正是怎么都配不上若妹妹的。”见清若要反驳,荷月笑道:“我可不是说客套话,我自己的弟弟,我当然清楚。他被我们护得过了头,还不如孟阳有长进。我虽没见过这位表兄,但想来定是英俊神武聪明多才,不然绝对入不了若妹妹的眼。”

虽然荷月夸的是殷时,但清若都忍不住替他难为情,“我看表姐夫才是一表人才,对荷月姐姐又呵护有加,心里羡慕得很。”清若点到为止,虽然荷月的身孕在孔家不是什么秘密,但对外还是没有戳破,清若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谁都爱听好话,荷月也不例外,她轻快地笑道:“这倒是,他别的还好,对我倒是很真心。我给云姨娘抬身份时,他愣是与我赌气许久,后来听了劝才接受。”荷月的笑容渐淡,忽然很认真地握着清若地手,正色道:“若妹妹,我对你就跟对桐月一样,是没有二心的,所以姐姐也与你说句劝。”

清若被她严肃的口气吓了一跳,忙点头,“姐姐请说。”

“与我看来,桐月也好,葭月也好,再怎么高嫁,也高不过你。就因为这样,全家人为你开心也为你担心。姐姐也是过来人,所以倚老卖老与你说一声。咱们低门嫁高门,拼的不是拗,而是周全。大官大家也好,姑嫂妯娌也好,不能光靠这丈夫来迁就你,为了他,你该低头就得低头,该委屈就得委屈,哪怕、哪怕该忍让也得忍了。”荷月说得真切,口气也诚恳,“谁都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等风花雪月之事,在咱们这种没家世没背景的人面前,什么都比不上你在婆家站稳家。”

“忍让一步,你会得到更多。如果你不肯让步,恐怕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荷月说得隐晦,但清若知道她指的是云姨娘,“小姑姑还有老嬷护着,所以她受了委屈也能跑回来。我阿姆是护不住我的,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我知道三姑姑不会让你受委屈,可这委不委屈,只有身在其中才清楚。若妹妹是个聪明人,利益是要放得长远才划算。”

清若从没想过荷月会对她说这些,就连孔安宁也不曾与她说过这些为人处事。如荷月所说,同样是嫁了高门,孔安宁自幼被祖老太太捧着长大,所以她一有委屈,她就会跑回来诉苦。可是荷月很清楚康氏是为她出不了头,最后还要劝她和离,所以她只能靠自己,周全了所有。不但得了郭家奴仆的尊敬,连丈夫对她也是恩爱有加,如此看来,荷月比孔安宁得强了许多。

若是荷月能有一子半女,恐怕她会活得更自在一些。

“云姨娘是自愿的吗?”清若记得这个姑娘,说话时都带有点害羞,可想象不出她如何能替荷月挡刀挡箭。

荷月暗叹清若上道,笑着说:“女人一生不过都是想要个依仗,比起嫁给那些贫困潦倒的,能当上贵妾,与正室同享富贵这是多么难得的事。”荷月见她犹豫,以为是害羞,问道:“若妹妹定下的日子是什么时候,要需要添置人手什么的也尽管跟我说。”

清若懂她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若有需要,我定不客气,不过还是先谢谢荷月姐姐。”一直以大人的身份自恃,可面对古代土著姑娘们,清若发现自己的适应能力还不如葭月桐月强。杨家那边的叔伯姐妹与她不亲,跟孔安宁又只会闹。忽然出现个荷月真正以姐姐的身份来叮嘱她为人处事,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荷月笑着揽着蹭到她身边撒娇的清若,轻轻拍了拍,“我一直都希望你才是我亲妹妹,桐月这丫头,不但贪玩,还不与我亲近,还不如你乖巧聪明。”

“其实也没差啊,我一直把荷月姐姐当做我自己的亲姐姐。”清若笑吟吟地抬头,“这样我闹腾点也不会挨骂了。”

荷月愣了一下,笑道:“原来你是想拿我当挡箭牌啊。”

清若眨了眨眼睛,故意说道:“难道当姐姐的不就是这个作用吗?”

荷月想了想,无奈道:“欸,是啊!桐月也只有闯了祸,惹我阿姆不开心才会跑来跟我求情。遇到平时好玩好吃的,我都好不葭月清如入她心眼。”荷月敛了笑容,叹气,“不过就算如此,她到底是我亲妹妹啊。”

“谁让咱们都是当姐姐的呢,小如也常常这样。”清若学着她的样子,叹息道:“不过就算如此,她到底是我亲妹妹啊。”

“你这鬼灵精!”荷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若妹妹,姐姐求你个事。桐月是个没心机的孩子,我也不希望她跟咱们一样,嫁到富贵人家,往后能寻个厚道体贴的郎君真心待她,我也就满足了。妹妹要是在莲城那边看到好人家,也别忘了桐月,我怕留她一个在我阿姆身边,早晚会被我阿姆带坏。”

清若眉头一挑,顿了一下,然后笑道:“小心我告诉大妗你说她坏话哦。”

荷月也不理会她的调笑,“好妹妹,我可是说真的,桐月要是有清如或者葭月一般机灵我也不必担心了。”

“荷月姐姐放心吧,桐月一定会许到好郎君的,她有这么多姐姐在,还愁找不到不成。”清若不置可否,她如今都还没过门,不想揽下太多。不过对于荷月的用心,她只感慨一句,桐月虽然有康氏这么个半吊子的母亲却又荷月这么个尽职的姐姐,其实真是幸福。

荷月也没再逼问她,笑着又分享一些其他的,姐妹俩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