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竹眉出嫁前的屋子让杨茂礼一家住了,她本来想跟儿子去附近的客栈找间屋子住下,可杨老爷子不高兴,说闺女回娘家哪有住客栈的道理。就亲自去跟宗亲理事会商量了下,把康六肃三两家住的院子里剩下的空房给收拾出来,让杨竹眉小住,发策则被自告奋勇要和柏青挤一挤。

虽然家业败落,但祖宅还在,年轻人都拖家带口外出谋生,剩下不少空房,理事会也乐意卖这个人情给杨老爷子。算起来,他是本地嫡系仅有的一支了。

杨妈妈带着双胞胎回小院时,已经是正晌午的时候了,杨竹眉自然被留在大院陪同二老吃饭,自从母亲去世后,杨竹眉把三叔三婶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看待。

“你们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被留饭了呢。”杨茂礼难得晌午回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吃饭。

没有在杨老爷子跟前那么拘束,话题也打开了,清如更是原形毕露。“阿爹,你不知道啊,今天大姑姑可厉害了,说话行动那个干净利落,看得大快人心啊。”

“嗯,大姑姑很给力。”能让丈夫对她这么死心塌地就够让人佩服了,要知道这可是实打实的封建王朝啊。

杨茂礼听得一头雾水,杨妈妈这才把今天在大院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阿爹说了不会再提孩子的事。”

“阿姆,为什么不要弟弟?”清如不解母亲的意图,“有弟弟,老二家不就不会欺负我们了吗?”

“你这小孩子懂什么,赶紧去做功课。”杨妈妈把清若姐妹推出门,清如抱着桌子不肯走,“阿姆,我不走不走,我不说话就是了。”见她赖着不肯走,杨妈妈也无可奈何。

杨茂礼一手拉过一个女儿,叹声道:“你阿姆还不是为了你们才不敢要。”望着两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又道:“在你们还小的时候,打听过不少人,还特意合了八字,当时领过两个回来,才一进门不是你闹肚子,就是你阿姐发烧。吓得你阿嬷急忙去庙里问过菩萨,说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一定会冲煞你们。阿爹阿姆就你们俩个丫头,哪有养别人的儿子折煞自己女儿的事,后来就没再敢领回来。”这段故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杨茂礼刚说完,把双胞胎吓呆了。

清若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故事开端,想到杨妈妈和杨茂礼为这双女儿付出这么多,心里觉得十分温暖和心酸。在一个封建大家庭里,身为长子却没有儿子是件很麻烦的事,可他们却因为这双女儿,连过继的机会都放弃了。她回头望了杨妈妈一眼,脸上无奈和不舍,她蹭过去轻轻地抱住她,“阿姆,对不起。”

杨妈妈低头看着清若把头埋在自己的怀里,伸手搂住她,“傻丫头,说什么胡话。”

“阿姆,我和阿姐会比儿子更孝顺你的。”清如眨巴着眼睛也蹭过去,跟清若一起抱着杨妈妈。

“你们都是好孩子。”杨妈妈眼眶有些湿润。

杨茂礼有些不习惯面对这么温情的一幕,尴尬地咳了两声,打破母女三人热泪盈眶的煽情气氛。“大姐今晚住哪?”杨茂礼和杨茂昌之间相差了八岁,也就是说,在杨茂礼八岁之前,整个家里就杨竹眉和杨茂礼姐弟俩,各自受尽了长辈的宠爱,所以感情也特别深。

杨妈妈急忙拭掉眼角的泪,边回答:“阿爹让人收拾住康六他们那院,策儿说要跟柏青一起睡。”

杨茂礼凝眉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我在店里也见过了发策那孩子,看着就跟柏青不一样,虽然玩心不小,但礼貌学识都不错。今年也十五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

“这事大姐给我说过,说是不急,她家虎儿去年才成的亲,策儿才多大。对了你说,平七媳妇带着孩子来凑什么热闹?店里主事的还是老二吧?”杨妈妈转身去拿新做的鞋子,弯腰给丈夫换上,“试试看,明天穿。”

当着女儿的面,被妻子这么伺候着换鞋,杨茂礼都有些不好意思,“你做的都好,试什么试。”清若和清如互望一眼,暧昧地冲父亲笑了笑,杨茂礼更难为情,只好转移话题,“听说平七欠了不少债,都是大姑爷给垫着,我看估计是惦记上这半份家产了。”

在这里,长孙当幼子,分家时能多得到半分家产,所以长子都要生儿子也是为了这半分家产。

“这康六媳妇也真是的,什么事都敢揽上身。”杨妈妈嘀咕一声。

“康六和平七是亲兄弟,亲妯娌求上门,她能拒绝得了吗?”杨茂礼感叹一声,“我这几天在店里也听过不少,因为茂昌闹出这事,不少人对他有意见,只是碍着他主事没明说。

“阿姆,要不再生个弟弟吧。”清如理所当然地说。

清若默默在旁边喝水,听到清如这话,险些没喷水出来。她又偷偷打量了下杨妈妈,脸色稍显蜡黄,但保养得当风韵犹存。腰身虽不如少女那般纤细,却又没有多大走形,怎么看都是极有韵味的少妇。只是她记得,清如似乎提到杨妈妈身体不好,极难受孕的事,清若有些担心。

果然,杨妈妈听完,立即恼了女儿一声,脸上有些飞霞,”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赶紧收拾碗筷去做功课。”

没等清如再说,杨妈妈麻利地收拾了餐桌,推着姐妹俩出门,翻身关了门,夫妻俩躲屋里说悄悄话。清如有些不情愿,还打算趴在窗上偷听,让清若给拉走了。

“阿姐,难道你不想知道阿姆他们在说什么吗?”清如偷偷靠近窗户,就听到杨妈妈在屋内的咳嗽声,吓得她急忙蹲下去。

“走吧,他们大概是在说怎么生儿子的事,我们帮不上忙,就别妨碍他们了。”清若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扯着清如的辫子,一路将她拖走。杨茂礼不能过继儿子的事,想必杨茂昌也是知道的,再加上杨妈妈小产了几次,拖累了身子,所以他才这么敢这么嚣张地提出给发贵上长孙谱。而杨茂昌之所以想给发贵上谱,为的也并非那半份家产,而是待他们这一代百年后,发贵或者他的子孙承荫的就是杨茂礼的名分。

清若在前走,清如在后面跟着,一路踢着小石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清曼?”

清如抬头,想了一下,“不知道,就是不喜欢。”清如摇摇头,“她笑得时候让人觉得不舒服。”

“那王柔呢?”清若点头,表示理解。

“她跟清曼是一伙的。”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其实......”清若还没说完,就听到厨房里碗碟摔破的声音,她和清如连忙走过去,只见柏青扶起蹲在地上捡碎瓷片的少女,皱眉责斥道:“别捡了,拿把扫帚扫一扫就好,弄伤怎么办。”

“完了完了,阿姐会骂我的。”少女哭得全身颤抖,又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瓷片。柏青用力一扯,擒住她双手,大声吼道:“你怎么不听人话的,都说别捡了,不就是摔破几个碗。你还是害怕就说我摔的不就好了。”抬头看见清若姐妹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他急忙甩开少女的手,“清如,你们怎么来了,这碗不关她事,你们别出去乱说。”

少女一边抽泣,一边转过头看双胞胎,然后不安地抹着眼泪。清若二话不说去院子里拿扫帚,清如走进去,好奇打量了少女,枯黄的头发,畏畏缩缩地挪到柏青身后,躲着清如的目光。“柏青,你来这里干嘛,她是谁?”

清如是长辈奈何年纪小,柏青年长却是小辈,但谁都不肯把自己降低,所以直接喊名字。

“你不认识?她是你二叔家的堂姐,叫清嘉。”柏青有些吃惊。

清若停下了动作,打量了清嘉一下,跟清曼完全是两个类型的人,长相更倾向杨茂昌,只是胆怯得有些过分。想起杨老爷子曾提前过她,特特多看了几眼。柏青见堂姐妹三个都互不认识,只好当了中间人,介绍道:“这是清如,清若。我以为你们早见过了。”

清嘉怯怯地望了她们一眼,泪痕未干,细声唤了她们的名字,“如妹妹和若妹妹长得可真像。”

“你和你阿姐长得可真不像。”清如撇了撇嘴。一提到清曼,清嘉的眼泪又涌出来,吓得清如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啊,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又一朵小白花,清若低声叹气,转念一想,杨茂昌和方氏那样的人能养出清曼和发贵这样的孩子很正常,可怎么会养出一朵小白花。虽说莲花也是出淤泥而不染,但清嘉不是莲花,最多就是不知名的路边野花。在那么有存在感的家里,竟存在这样的小透明,该感叹空间有死角吗?

清嘉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我摔坏阿姐的杯子,她会骂我的。”

“不就是个杯子。”柏青拦着她,防止她又去捡碎片,“就算你捡起来也粘不起来,别捡了。”

“可是......”清嘉泪眼婆娑地望着柏青,这时,耳边响起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清曼走了进来,看见表情各异的四人,柏青抱着泪眼婆娑的清嘉,清若低头在打扫碎片,清如则在旁看着,“我还想着怎么嘉儿过来拿个东西这么慢,原来跟如妹妹和若妹妹躲在厨房里聊天啊。”清曼本想自动掠过柏青,奈何他这扶着清嘉,清曼皱眉道:“柏青,你这是干嘛,还不快放手。”

柏青被清曼的口气惹得有些不满,“虽说你们是比我大一辈,但我好歹比你还年长大两岁,你口气别太冲。”

清曼有些不开心地撇撇嘴,低头看见那碎瓷片里有熟悉的颜色,忽然大惊,捡起一块一看,大叫道:“谁摔了我的杯子!”清若和妹妹面面相觑,不知她的神经犯抽,柏青果敢地承认:“是我不小心摔的。”

“你......”没等清曼再次发作,清嘉忙扑过去,冲着她哭喊:“阿姐,对不住,是我、是我摔的,我刚刚绊倒了,就把东西摔破了。”清嘉哭得声泪俱下,声音都有些嘶哑,不知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清曼则怒目地打量了柏青和双胞胎,一跺脚,扯住清嘉的手,一边拖着她往外走,一边说:“死丫头,看你回去怎么交代,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