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孔家的女人们尽兴而归已经是酉时初了。

像这般姑嫂妯娌约在一起出门,别说是木云绵县,就是十州八城也找不出几家像她们这样团结和睦又亲近的。为了照顾在场两个孕妇,其他三人也都不敢喝酒,但兴头上,即便是茶也能醉人心神。吃完饭唠嗑了好一阵,孔家姑嫂几个还去杨老太太屋里请安,只是经过这场惊吓,老人家身体比以前差了许多,胃口还过得去,就是精神大不如前。

把屋子打扫一遍后,又差不多可以准备晚饭了。清若端了药碗进屋时,杨妈妈的笑脸顿时就垮了,她暗笑,自从胎势坐稳以后杨妈妈的性子越来越孩子气,连吃药都得人哄着。

“阿姆,你别皱眉头了,这可是大姑姑特意让卫娘子给你开的安胎药。”杨妈妈这一胎算是饱受众人关注,个个都紧张兮兮地护着,看得孔安宁直呼不公平。“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的,我看您从大姨她们走后就一直笑到现在。”

杨妈妈无奈,端起碗一仰而尽,清若连忙送上漱口水和糖莲子。杨妈妈一边擦嘴一边道:“这还真是大好事!你阿爹的事有着落了!”

“真的?还可真是太好了,哪里的职务,什么时候到。”清若喜上眉梢。

“听说是教谕,就在县里头,具体时间还没定数,这都是你大姨丈才打听得到的消息,所以你大姨这次才特地跟了来。听说上头花了大手笔不但揪了不少独苗子,又是免税,又是开恩科。忽然间少了许多人,所以州府里都下来打听当地的举人秀才。你阿爹的才华是大家都知道的,咱们杨家在木云也算有头有脸。本来是想去替县令的职的,方员外被抓了去,县令也难免落得个嫌疑。”杨妈妈脸上有些惋惜。

清若却不这么想,虽然县令的职位比教谕要高,听着也要风光,可是却是个苦差事。做贪官容易,做清官难,做受人礼遇爱戴的清官更难。就清若对父亲的了解,若他有日为官,不是累死自己,就是被小人挤兑。他率直憨厚得有些过头,只适合作文人,不适合做官。反倒是教谕,只要不出大差错,既能得到桃李满天下的美名,说不定出几个进士弟子,也够风光了。

可她还是迁就了母亲的习惯,多问了一句,“那怎么后来又变了呢。”

杨妈妈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地说:“还不是因为他们有钱,又有背景,就连方家弄到最后也只有方员外一人落水,县令那女儿女婿都干干净净没被连累到,只是听说举家要搬到外面去。”

“阿姆不必郁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绵县也是上头眼中的刺,做得好还罢了,要是做不好,谁知道会不会被扣个什么罪名。阿公也说了,咱们现在还是低调些好。”清若不禁感慨,好不容易又死里逃生一回,正想着从此改走高调路线。奈何关于身世的事,也就只有杨老爷子和杨茂礼一家人知道,所以他们也只能把心思烂在肚子里继续低调做人。

“那倒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我只希望全家人能平平安安就好了。”杨妈妈抚摸着微鼓的肚皮,整个显得无线温情慈祥。

清若蹲下身,伸手抚摸母亲圆圆的肚子,感慨生命的伟大。上一世她跟妹妹也是差三四岁,顾着争宠打闹来不及,哪曾想过会这么期待一个小生命的到来,而且是一个改变她们命运的小生命。

杨老爷子自从确诊了杨妈妈肚子里确实是儿子后,兴奋地好几天,连名字都想好了。发字辈,单字昭,取其光明、美好、显扬、昭告之意,从其用字足以看出杨老爷子对这个名正言顺的长孙的重视。清如还在取笑杨老爷子这做爷爷的比杨妈妈做母亲的还激动,不曾想还有人更夸张。杨茂礼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比妻子早醒,为的就是帮她穿戴衣服,喂她吃饭,直到杨妈妈受不了老夫老妻还这么亲密,再三拒绝最后妥协地答应让双胞胎每天来帮忙伺候着。

“昭哥儿,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所有人都等你出来呢。”清若轻声道。

杨妈妈听着莞尔,“你阿嬷总是气我跟了你阿爹吃苦,这苦不苦的总是要比较才能知道,看到别人家,我现在比谁都要满足。”杨妈妈俨然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清若默然,先前的腥风血雨连他们都来不及回神就被朝廷轻轻一笔带过,木云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可这种平静却掩盖着浓浓的悲伤。撤兵那一日,几乎整个木云都挽上白绫,遍地纸钱,相扶恸哭。即便是有些人家幸免于难,也不免被这种情绪带动了。

自打绵县解禁后,吕氏跟两个儿子似乎在人间蒸发了,就连肃三媳妇也说有些日子不见他们。是杨茂辉自己带着一封红包上门,说他不忍妻儿远离,把他们接了出去,家中二老便依托给长兄,每月赡养会定时送来。杨茂礼很生气,却劝不住他,说急了便是一句“我们既已分家,便没理由还是蹭着老父生活。”

而杨茂昌受方员外的波及,又听闻杨妈妈腹中已有长孙,自此一家五口从曾进过杨家大宅一步。

“你们怎么了,小若蹲地上干嘛,快起来,看我给你们买什么回来了。”杨茂礼走进来,清如也闻风跟着进来,眼睛亮了亮,兴奋地拍手道:“这是酒婆婆家的酱肘子,这可是不到日中就卖光的,阿爹你怎么买得到的。”

“就你鼻子灵!”清若拿过油纸包,一股浓香的卤酱味扑鼻而来。“阿爹,什么事值得你特意去买这个。”

“瞧你们这两个丫头,难道平日就亏了你们不成,还得有大事才能吃肉。”杨茂礼笑骂了一声,看着一双女儿捧着油纸包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心里也高兴。

看了看妻子一眼,笑道:“今日的确是有大喜事。晌午刚过,柏青带着城里的贵人来,说是想赁下海亭后山那片地开染坊,连合同条例都写好了。我原先怕是些乱七八糟的人,结果一问才知道竟然是莲城的万家染坊。还说愿让出染坊一成的股份当租金,这万家染坊出的料子许多都是达官贵人最喜欢的,还常常进贡到宫里给娘娘小主们,别说一成,就是半成我也答应了。”杨茂礼说得有些激动,眼睛都闪着光芒,“都说好事成双,商碧上回说的兹琉山的事也有眉目了,若这路子能打通,别说如今的海亭,就是再扩大两倍也绰绰有余。”

“这么的好,那岂不是咱们家发达了?”清如满口油腻地说。

清若笑而不答,她心里很清楚,不管是兹琉山还是万家染坊,其中功劳总是少不得殷时的一份。既然要不告而别,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折回来帮他们的忙,这难道是因为他们是卫濛的岳家吗?

“要说好事,那得说好事成三。”清若笑着说,清如好奇地投来探寻的眼光,清若则望了杨妈妈一眼,见她点头才道:“阿爹很快要去城里当教谕了!”

“天啊,这、这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再加上昭哥儿,咱们家还真是好事连连啊!”清如已经顾不得满手油腻,兴奋地举着酱肘子欢呼,被清若给紧紧捂住。

“你这丫头怎么还不省心,这事还没具体定下来呢,是大姨偷偷来报得信,咱们怎么也得等准信后再说,别让人以为咱们吹牛。”清若见她表情哀怨才松了手,转头见杨茂礼却没有意料中开心,不禁问道:“阿爹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你阿嬷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你阿姆又身怀六甲,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杨茂礼叹了口气。

“阿爹你放心,家里不还有我和阿姐嘛!”清如拍胸脯保证,一个油爪子印就拍在胸口上。

“这事我也是听大姐说的,本来是要让你替的县令,但如今县老爷后台还硬着,所以就说让你去县学,好歹也是县城,来回不用半天辰光。若是我,你便不必担心,阿姆那边……老三跑了,不还有老二家嘛。”杨妈妈说到最后,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杨茂礼心知肚明,只是叹口气,“茂昌被这次连累着,半数家产都充了公,留了那座宅子还有他媳妇一些体己,什么都没有了,要不是我把知海堂让一半给他,他根本都过不了活,你让他怎么还顾着阿姆。”

当初杨茂礼想把知海堂都转手给杨茂昌,立刻得到家里三个女人的反对。清如单纯就是不乐意自己白白把家产拱手让人,杨妈妈虽然眼光没这么局限,但对这个小叔子也没什么好感,毕竟海亭这边名义上挂着黎员外的名字,要是杨茂礼把知海堂都拱手相送不就等于说明海亭和他的关系了吗。

最后杨茂礼无奈,只能当着杨老爷子的面,说好把知海堂一半让给杨茂昌,剩下一半留给杨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杨老爷子自然十分高兴,杨茂昌虽然没有反对,却也没有道谢,把清如气了好久。

说来也奇怪,杨茂昌接手不久,朝廷就颁发了海禁令。知海堂向来以深海干鲜为源,这海禁分明就是要断了知海堂的路,可皇帝亲下的旨,没人敢回驳。以至于如今的知海堂也就勉强养活这一大家子,却根本无法剩余。好在如今海亭那边有好消息,杨茂礼的前程又有着落。

“茂昌原先给清曼定的亲家也被这件事连累,早早就离开了,眼看清曼也都十六了,他心里必然着急。对了,李郎兄和卫郎弟在城里的人脉广,你也帮着问问,别给耽误了。”杨茂礼对妻子说道。

杨妈妈尽管心中不满,嘴上还是答道:“回头我写信问问。”

清嘉已有即便遭逢劫难依旧不离不弃的柏青,清若虽没明言,但大家都已经把她跟发策默许成一对。王柔那边不必他们担心,而清如更是不须挂虑,冲着杨茂礼的为人,提亲的人也得排着队来。这杨家才几个堂表亲妹妹都有着落,反倒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无人问津,就是她不急杨茂昌也得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