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宿后的唯一结果就是清若发现自己想多了,像他们这种不致命小镇里的一个小宗族,能出什么英雄壮士去做这种大不韪的事。与其往悲观的方向想,还不如想着宗族里能出个高官名士,沾沾光都好。不过,很快这种想法也被打消了,因为清如告诉她,从她们开始往上数十代内也就捐了一个九品官,还有十数个举子,但连一个同进士出身都没有。

清若觉得有些遗憾,但也庆幸没有和政治集团牵扯到,又活在这小地方里,至少行动上自由很多。

一大早,双胞胎就被杨妈妈从被窝里拉出来,白露过后,天气渐凉,早起的寒意让双胞胎极不情愿地抱着被子赖床,不肯起身。因为今日要入最后一批新货,杨茂礼早早就得去当见习生,所以日不亮就跟着杨茂辉出门。

“妈,我又不用上班,让我多睡一会吧。”清若从母亲手里抢回被子,又把头埋进被窝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从被子里弹起来,把杨妈妈吓了一跳,“你作死啊,这么抽风。”清若猛地清醒过来,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没有再次穿越,对着杨妈妈咧齿一笑,“没事没事,阿姆,我这就起来了。”

生怕被杨妈妈追问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梦话,清若急忙跳下床,披了外衣就跑出房去刷牙漱口。杨老爷子没吩咐说是哪一餐要过去陪着,秉着礼多人不怪,杨妈妈早早就让双胞胎起床,梳洗一番后就赶过去。

站在大厅里,清如还直打瞌睡,清若尽管强打精神,也觉得疲惫不堪。杨老爷子倒是神清气爽,早早就蹲在院子里给黑猫弄早食,回头看了双胞胎一眼。“昨夜睡晚了?”

“没有睡晚,是没有早起的惯。”清如打哈欠打到一半,见杨老爷子眉头一皱,急忙立好姿势,讨好地笑道:“本来是想赖床的,可是想到要来陪阿公吃饭,所以还是爬起来了。阿公,这清早天可冷了,你要这么早起,可得多穿一件啊。”

本来还想责备几句,可又听到如此窝心的话,杨老爷子眼神柔缓,口里却嗔怪道:“姑娘家别养成懒骨头,以后找不到婆家。”

“阿公,我们才多大,找婆家还久着呢。”清如娇嗲了一声,清若则笑着僵在原地,她极不情愿地再次被提醒古代女子早婚的事实。

“你都九岁了,十四岁就可以找婆家了。”杨老爷子道。

“十四岁?不是及笄后吗?”清若失口喊了声。

杨老爷子望了她一眼,“你当找婆家跟买菜似的,想嫁就能随便嫁。”

清如有些小娇羞又有些懵懂,撒娇地蹭在杨老爷子身边,清若则打了个冷战,她可没想这么早早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结婚。身体都没长周全,谈什么结婚,难怪古代一条月事布能用那么久,一怀孕就一整年的份都省下了。而且没有计划生育,万一丈夫是个翻版后裔,一射一个准,没准几年都见不到亲戚。

没让清若继续细想,杨老爷子又发问:“这些年,你阿爹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清若知道这个问题是问清如的,因为她现在扮演的而是一个失忆者,要不然她只能回答这些年从语数英理化生政史地体美音锻炼成五好十佳好青年,估计会立马当疯子。而古代女子生活的几大技能,她连数都数不全,忽然好后悔小学的时候没有坚持去上书法课,否则至少还能写几个字。

好在有清如这个古代土著,清若只需努力装低调,听着她细数杨茂礼讲过的一些书。杨老爷子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毕竟读过书的女子本来就少,所以他根本不会强求她们读什么。“小若,你的针线活别落下了,你阿姆做姑娘时针线活是孔家最好的。有什么不懂,记得要多问问你阿姆,咱家不是富贵人家,所以该会的东西都必须学起来,以后用不用是另一回事。”

清若点点头,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时代,女子都要自立,把该会的东西都学会了,需要时就不用求人,也不怕没有一技之长。“阿公,我会努力的。”

“放心,有我督促阿姐,她一定很快可以学回来的。”清如拍拍胸脯打包票,却得到杨老爷子一个白眼,“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就好,还有你这脾气收敛着点,别动不动就炸毛,女儿家哪有人像这么咋咋呼呼的。你们要有你们阿嬷年轻时是一半就足够了。”

清如垂下眼睛,手指绕着衣带,一副不上心的模样,清若歪着头,好奇地问,“阿嬷?”

“嗯,你阿嬷年轻时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平时学着点,别像野孩子一样。”杨老爷子起身洗了手,走到桌子前,一碗纳凉了的白粥,还有三碟小菜,分别是银丝鱼,炸花生和一小方红油腐乳。“以后吃完早饭再过来,今儿就在这里吃吧,去厨房拿碗。”

得了特赦令,清如立即脚底抹油,自告奋勇地跑去,剩清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杨老爷子端起了碗,正要准备吃,回头望了清若一眼,见她站在院子对着几盆兰花发呆:“你喜欢兰花?”

“喜欢,阿爹养过几盆,走得急,没带上。”清若谨慎地说,她记得杨茂礼曾感慨过养了几盆兰花,因带不走送给了黎员外。从养花的喜好来说,杨茂礼的确很像杨老爷子。

“你喜欢兰花什么?”对儿子遗传到自己对兰花的喜爱,杨老爷子似乎很满意。

“兰是花中君子。”清若挑了个最中肯最标准的回答。

“还有呢?”杨老爷子似乎还不肯放过。

“够性格!”清若咬牙支吾了半天,吐出一句话。

杨老爷子撇了撇嘴,没说话,转过头继续吃饭,清若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再问下去她就没话接了。

越是觉得自己是冒名顶替的,越是小心翼翼害怕做错,但清若不知道,其实在杨老爷子心里对她已经很是赞赏了,根本没计较她会怎么说。

早膳基本没怎么吃,小菜也不如在自己屋里吃的那么丰富,双胞胎勉强就吃了一碗白粥后就回家。直到康六媳妇送餐的时候来提醒她们得过去陪膳,双胞胎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自来熟的清如进屋早早嘴甜地向两位老人请安,说了不少好话,然后紧着就做到饭桌前准备吃饭。

“洗手了吗?”杨老爷子清声问道。

“过来前洗了。”清如笑眯眯地答。

“再洗一遍。”杨老爷子没有打理她的笑脸。

清如还想再开口,清若急忙扯住她,去天井打水再洗一次手,擦干,再回到饭桌。静静地坐在桌边,等待杨老爷子说话。

“开饭吧。”杨老爷子点点头。

康六媳妇给所有人盛好饭就离开,今天因为双胞胎的到来,特意添了一碟炸虾酥。是今早刚从河里捞回来的小鲜虾,每只仅一指大小,但捞回来时还活蹦乱跳足见其新鲜。把虾洗干净后,用香料腌制半个时辰,拌入面糊,用猛火煎炸成虾酥,然后再切小块放碟子端上来。香脆金黄的虾酥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清如等着那一小盘虾酥,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就冲虾酥夹去。结果半路就被横空抽了一下,快而准,力道也不重,正好敲中清如的指骨关节,却疼得清如急忙收回手,不可思议地瞪着杨老爷子。此时他没有早上的温情和蔼,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好似刚才打的是苍蝇蚊子。

清若定眼看见那他把指面宽的小竹尺放回桌上,神情自若地说:“长幼有序,主客有分,大人都还没动筷,小孩子家急什么。姑娘家更不能性子急躁,吃饭行动都应该轻缓有礼。”

杨老爷子说着端起碗,夹了一口青菜放入碗中,把碗端到身前才开始进食。清如欲张口反驳,可看着杨老爷子表情淡漠严肃,只得认命地低了低头,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造次,仔细都打量了杨老太太的吃饭模样,才跟着有样学样地吃起饭来。

“食不言寝不语,小口咀嚼,别吃得哼哼声。”杨老爷子又沉下声说,清如停了动作,有些委屈地望了杨老爷子一眼,发现他并不看自己,又望了望清若。清若蹙眉,轻轻地摇摇头,她只能放慢了进食速度,嘴里的虾酥嚼了几下,胡乱咽了下去。

清若一口都不敢去碰那个虾酥,看见杨老爷子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倒也没引起杨老爷子不满。清如则动作僵硬地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吞咽,深怕弄出声音,又被说教。“吃有吃相,坐有坐相,别装模作样。”

“阿公,这么吃饭好不自在。”清如抱怨了一声。

“自在?那以后嫁到婆家被人嫌弃没家教你就自在了?以后多的是有机会跟宗亲碰面,以后被人耻笑没教养你可自在?”杨老爷子清冷的声音让清如觉得头皮发麻,她根本没想到那么远。平日里,一家四口吃饭,虽然杨妈妈也常挑剔她吃相不好,但也只是说说,并没有严格纠正。杨茂礼则是个标准的爱女好父亲,只要女儿开心,他也不计较什么。

“可是......”清如才开口,就被杨老太太责斥,“如丫头不许顶嘴,长辈教训,哪有小辈插话的份。”

清如委屈地抿了抿唇,低头继续扒着饭,一肚子委屈都宣泄在那盘虾酥上。忽然竹尺落下,再次准确无误地敲中清如的指骨关节,痛,却不会伤到手指。她又一次被吓得缩回筷子,眼泪都凝聚到眼眶边,转眼就能落下。

“事不过三,别每次都朝一盘菜去。”杨老爷子似乎没注意她的委屈,继续吃饭。

清若看着妹妹屡次三番挨打,心里也心疼,可她不敢开口求情,生怕触怒,只好偷偷扯妹妹的衣服。

向来没被嫌弃过没教养的清如,来到这里这么些天,也是左右逢源,众人喜爱。忽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情坏到极点,餐桌上有她最爱的虾酥和翡翠豆腐,她也没胃口再吃。

“夹菜要放到碗里在吃,不能直接放进嘴巴里,不雅观。”杨老爷子又说。

“我吃饱了。”清如轻轻放下筷子,吸了吸鼻子。

“不能浪费粮食,吃干净再走。”杨老爷子看都不看清如一眼,她憋着一口气,三两口就把白饭给吃完了。正要起身,杨老爷子又开口:“长辈还没吃完,小辈岂能退场,坐着等大伙吃完再走。”

清如愣大了眼睛,粗喘着气,却不敢再声张,连着被敲了几次手指,已经疼得她掉泪了。忽然她明白为什么听到杨老爷子让双胞胎留下来陪膳时,王柔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