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用力地拍掉孔安宁伸过来的手,虎着脸,佯怒:“你这没脸没皮的,好意思在自家甥女门前讨,莫不是阿姆亏了你嫁妆,还是卫家不许你添购。谁让你嫁得那么急,我本来是打算收成了一批后,捎人上城里给你打套琥珀石的,偏偏你心急,瞧瞧肚子都鼓出来了。”

孔安宁被杨妈妈调戏得有些无脸见人,撇了撇嘴,把头转开。孔大姨闻言,也知道杨妈妈手头上有空闲,便不再推辞,让李璘将首饰好生收藏起来。

“对了,大姐,璘儿这一出嫁屋里就剩隶儿了。听说隶儿也说亲了,是哪家姑娘?”杨妈妈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

“八字还没一撇呢。”孔大姨嘴上这么说,但嘴角已经抑不住往上扬了。

清如在一旁好奇接话,“隶表哥不是才进的秀才吗,这么快就要成亲了?”在她们的印象中李隶是个不多话,一说话不是一本正经就是要脸红的白面书生。

“只是说亲,不是成亲,说成以后要选日子拿定,过些日子再行六礼。”刚刚经历过的孔安宁出来现身说法。

“哟,瞧瞧,这都能当夫子了,多久前自己才经历过这事呢。”孔大姨总是不忘挑幼妹的岔。

孔安宁脸上一绯,原本因为怀孕而显得肤白脂红,如今更是明艳照人。清若都忍不住想感叹一句,难怪说怀孕中的女人才是最有韵味,这话果然不假,再加上孔安宁本身略显英气,如今看着更是明媚昭昭。清如的注意力则放在孔安宁的肚子上。“小姨,你的肚子好圆好大,宝宝就在里头吗?那它怎么出来?”

一句话把在座所有女人都给问倒了。清若对自家妹子脱线的问题感到无可奈何,见孔安宁脸上早就红成胭脂,心想着该如何收场。

杨妈妈果断出来当白脸,“小孩子家这么没礼没貌,别仗着你小姨纵容你们,你们就翻天了。去去去,一边顽去。”清如还想再说,清若行了礼,急忙将她拖离。孔安宁生怕长姐又要冒出什么话来调戏她,寻了个借口,跟着李璘也凑到一边讨论,关于新嫁妇的婚后心得及婚前多项注意事项。

看着四个大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话,杨妈妈无奈笑道:“虽说安宁是妹妹,可我看着,就跟自己的女儿一样。”

“她是个有福气的,听说卫濛下个月要去平服任职了,按察司的典簿,职位倒是不高,但里头油水厚着。要能熬个三两年,就是不升职也能赚得衣食无忧。”孔大姨不免感慨,“就是安宁这身子,定然是跟不去的,小别新婚的,怕守不住。”

“不至于吧,平服又不远,待出了月,就可以跟去了。”杨妈妈说。

孔大姨瞥了她一眼,“待孩子出月,你觉得安宁能放下孩子就这么去吗?”见杨妈妈有些为难,安慰道:“也罢,这是他们卫家的事,说不准这期过后,能调到绵县来,咱们这边有个漕运司,正好跟他家码头是对着。”

杨妈妈听了点点头,孔大姨眨了眨眼睛,凑过去对杨妈妈说:“隶儿这亲事算是捡到的,据说跟京城冯家是本家,只是先几代人搬到南方来,后来就扎了根,也是书香人家。”杨妈妈听了也高兴,“还不止呢,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问起隶儿要不要去桐香书院念书,他可以帮着举荐。”

“这可好!据说桐香书院出来的个个都是进士老爷,大多都能去京城里捞个一官半职,再不至于也能到省城衙门里。”杨妈妈吃了一惊,难怪孔大姨不出一声,但是脸上一直保持着愉悦的表情。“那、可有说什么时候去?”

“本打算明儿早上,刚刚那亲家来人说,顺道去安平,准备送他一程。”他们正忙着收拾东西时,卫濛夫妇便来了,紧跟着就是杨茂礼夫妇。

“那就太好!”杨妈妈也替姐姐开心,这桐香书院虽并不限制出身家世,均由到院自考决定,但有人举荐总是好的。

孔大姨自己开心的同时,身为长姐,不禁也为弟妹的事情担忧,“对了,你可听说尚武的事。”

杨妈妈点点头,“阿姆说过,似乎是康家姐妹跟淑娘吹了耳边风,回来吵着要看账本。”

“哪止啊!你说她本来就识得字不算多,这看账理财初初说好了,是从我传到你再给洁娘,平素洁娘跟阿嬷报账时她也是在旁听的,哪回不都是听得云里雾里。这次不知怎么的,回来后非争着要看账,洁娘也没计较就给她看了,完了她死活不相信这账上的数,非说是洁娘把尚武的钱给藏了。家里谁不知道,尚武虽然手艺精湛,可这脾气倔得,要是客人不和他心意都不乐意做工的。平日里大数多是阿爹在外头挣来的。”说起父亲,孔大姨又忍不住感慨,“阿爹也真是,一把年纪偏不服在家待着,到处往外跑。”

换句话来说,孔老爷子是当时有名的包工头,虽然不用自己去干活,但是边角细料的手艺没一个年青人能胜过他。

“后来又整了这受伤的事,便是私底里骂着尚武无能什么的。”

姐妹俩互望着都是一声感叹,她们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即使回了娘家地位高,可究竟已经不算一家人,管不得细事。

就在孔家姐妹在后院为家事唏嘘不已,前头孔家姑爷却是一片慷慨激昂地议论国事,越是年轻的,越言辞激扬,只差拍桌怒指。李添没经过春闱,论起身份又比不得两位连襟,便也不多话,只是偶尔点评几句。杨茂礼跑的地方多,认识的人面也广,跟卫濛可算是越聊越投缘,从前朝旧事说到当今时事,两人各持一词,各有观点,互不相让,互相佩服。

就是一旁的李隶也听得满腔热血,恨不得能加入讨论,却遗憾胸中文墨尚少,暗暗下定决心要认真读书。

正提到前朝富商商万的事,卫濛气血正茂,“太宗爷实在是狠心,这番下去万福公的家也就算完了。”

“话不能这么说,国家国家,国以为家,家便是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万福公赚的也是百姓的钱,百姓的不就是太宗爷的吗。要不然,哪有后世的上元盛世、安远之治和华泰盛世。”杨茂礼还是主张为国谋福。

“我不是说不对,只是万福公为朝廷百姓也是尽心尽力,最后因前朝遗臣的罪名,落得家道中落妻离子散的地步,实在是太凄惨了。”如今过去许多年,百姓才敢私下称商万为万福公,以前都是前朝某富商代之。

“子母钱赚的是私钱,百姓拿了钱心中感念的是万福公,哪还有家国皇帝,这就犯了大忌!”开国伊始,举国穷荒,即便有心兴业也有钱起家,朝廷也颁发了各种低税免税的政策,甚至允许连续耕作三年,交够粮税便能永久拥有土地。且不说人都吃不饱,哪有力气耕作,就算能耕作也是那么几亩地,按人力算还空余好些许。

万福公以皇恩浩荡天赐祥瑞之名,开放私仓,养活了整整两城百姓,百姓再以一己之力互助邻里,渐渐以城市包围农村再扩散。后来,那些受恩惠的百姓多自愿改姓为商,是万福公不肯,一些人便私下以万福公的名字为姓,便后来名动京城的皇商万氏。因最初万福公劝说了不少皇亲国戚加入,又多以皇帝的名义,所以朝廷也只能默许授权。

当终究树大招风,国家强壮了,便容不下更为强大的个人。

“总而言之,子母钱这事能不沾染,咱就不沾染,就不说先帝爷那场甲子大案,多少官员被牵扯进去,就是往日清廉的也难逃其咎。”双方辩手阐述议论完各自的观点,李添做综述结词。“县里先前也抓了不少人,虽然最后放了,可见如今朝廷多紧要这事。”

“李郎兄,可听说了最近城里都有什么外来商队。”卫濛忽然想起。

“绵县自来都有商队进出,你家不就是码头,怎么问起我来了。”李添挑了眉,捋顺那两撇胡子。

卫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一挚友,自从科考失礼以后便消失无迹,家里寻了他快整年了。前些日子忽然有人送了一个长命锁到家里,说给我未出世的孩儿。若是平时往来的友人断然不会丢下礼物便走,我问了下人,说是一个打扮怪异的外地商人。我便私心想着,或许会是他,奈何来往码头的商队我都问过了,无人知晓此人。”

杨茂礼听着有些耳熟,问道:“你说的那挚友可是姓殷,一个高大的少年郎君?”

卫濛一惊,急忙答道:“杨郎兄识得他?”

杨茂礼摇摇头,“我本不认识,之前去年跟小若去饶南,途遇他被人推下水。我们救他上来,上岸后隔日便不告而别。”

“殷时?莫不是当初那名动莲城的殷家公子?”李添侧目。

卫濛以拳击手,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点点头“他定然是怕麻烦了你们。我自问才学还能过得去,但在他面前却是九牛一毛,若不是那次考场贿赂案,他定能夺得一甲名次。诶,如今都过去许久了,他为何还耿耿于怀。”

杨茂礼抿了抿唇,想起当初自己救上来的好吃无赖少年郎,实在想不出他跟才学经纶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