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过意不去,这几天在学校精神恍惚。加上田志立那小子虽然不敢明着收拾我,但总跟几个狗腿子没事儿就跑到我们班门口死死盯着我,给我施加了相当大的精神压力。这让我忐忑不安,于是周末干脆去烤鸡店买了鸡鸭各一只,到表哥家坐坐,为他解解闷儿。表嫂是旅行团的导游,常年在外不归,我侄女则一直寄宿,周末只有表哥一人在家。

摁了几下门铃,又敲了敲门,里面突然传来一声玻璃杯被打碎的脆响,然后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走到近处又停下了,就是不开门。我想表哥总不会在躲谁吧,他从不借高利贷。不过说起来,上个月他的车跟一辆吉普追了尾,把保险杠撞坏了。他平时没有积蓄,估计只能打个条子,人家追上门来讨要,也是可能的。

他家的钥匙我也有一把,顺手掏出来开了门。这时候我听到了比较明显的紧张喘息,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我怔住了,表哥听到钥匙开门声的话,准会知道是我来了,怎么还会紧张呢?莫非表哥没在家,家里着了小偷?

我大吃一惊,估计自己不一定斗得过小偷,这年头被小偷反客为主干掉户主也是可能的。我刚想退出去报警,厨房那边就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那目光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后来我注意到他是个瘦高个儿,一身肌肉黝黑发亮,脑袋刮得发青,还有不少交错的伤疤,眼睛大得像两口井,胡子拉碴得赛过鲁迅他哥鲁宾逊。不过当时我完全没有观察到这些细节,因为那双眼睛太阴毒了,简直就像冬眠之后重见天日的黑瞎子一样,充满了恐惧、激怒、残忍和饥饿。我被这眼睛一瞪,吓得几乎站不稳,后退两步才站定,也不知道该不该逃跑。直到后来,我见到了更可怕的眼神后,才对此麻木,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我竟然傻愣愣地说:“那个……你坐,请坐。”心里却觉得很荒诞,怎么让贼坐呢?可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人压根就他妈不是小偷,他简直是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狮子,而且饥肠辘辘他的鼻子令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两大袋油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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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然开口道:“你是这家的亲戚?”声音并不发颤,也很和气,但仍难以掩饰骨子里迫人的残暴与凶悍。我觉得也没必要隐瞒,他这个体格要放倒我这样的两三人都没问题,所以我撒谎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惹毛他,便点头说:“对,他是我表哥。”

那人眼珠子狡猾地一滚,声音大起来:“大肥?”

我吃惊不小!我5岁的时候不知得了什么病,那个时候医疗设施和手段并不高明,给我注射了什么药液后病是全好了,但副作用效果明显变成了同龄人里面的大胖墩,附近的坏孩子们都成群结队地戏弄我,管我叫“大肥”。直到我念初中压力大才慢慢瘦下来,这个外号就自然没了。知道我这个外号的人并不多,除非是小时候就认识我的人,起码没有眼前这个年龄段的:他起码也得四十上下。我陡然间想起了表哥年轻时的那帮兄弟,都爱光着膀子耀武扬威,他们常常摸着我的脑袋问我:“大肥,你说老虎和狮子哪个更厉害?”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现在我知道了,老虎是最大的猫科动物,比狮子厉害!”

那人的眼睛骤然放射出异样的光彩,随后轻松地笑了笑,一把夺过我的油包,毫不客气地摊开,撕下一条烤鸡腿就吧嗒吧嗒地嚼起来,吃了一阵子又启开一瓶罐装啤酒,咕咚咕咚地狂吹一气。

看来他以为我认出他来了,可我还是没印象,虽然我能确定他是我表哥的好兄弟之一,于是就怯生生地说:“大哥……你是谁,能不能提示一下?我这个记性……”

他粗重的咀嚼一下子归于沉寂,接着吸吸鼻子,诧异地问:“怎么?不是你哥让你买吃的给我吗?你真不认识我了?”

我正要回答,门又开了,只见表哥小心翼翼地向楼下看了许久,然后把一个很大的麻袋推进门,一边关门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这多少年了?外面有的是你没见过没享受过的,看这个麦当劳汉堡包,你听说过吗?”等他一转头,猛然看到我们在“对峙”,也愣住了,半晌才说:“小翔,你怎么来了?又被人欺负了?”然后对那人说:“钢子你别怕,这是我弟弟,他嘴紧着呢,绝对不说出去。你忘了?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啊,他是‘大肥’!”

我也镇定多了,跟着坐在沙发上,温启泰招呼我也吃,他买的东西够我们仨吃三四天。我也想起来了,这人莫非是当年的“炼钢”?赵跃进的弟弟赵炼钢!他怎么突然出现了?如果他出狱了,温启泰应该去省城监狱接他啊!现在弄得这么狼狈又这么神秘,难道是……越狱?我吓得一个激灵:不会真的是从监狱逃出来的吧?温启泰这个人法律观念淡薄,除了杀人放火之外他不认为别的行为算违法,加上他为人仗义,收留越狱逃犯也不是没可能。万一警察发现了,法院会判他包庇,他要是脑子一发热再顽抗,被击毙……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我不是演员,这些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浮现的同时也在瞳仁中一掠而过,而温启泰和赵炼钢也都敏锐地捕捉到了。温启泰挥挥手:“小孩子别听大人说话,去另一个屋子呆去,看电视去。”

赵炼钢却阴冷地打断道:“文明,咱哥们不用这么见外。大肥岁数不大,可也是咱自家兄弟,听听也没什么。再说他还能真的卖了我?”说罢我感到脸上一阵发毛,因为赵炼钢毒虫一样的眼光“爬”在我的脸上,就像毛茸茸的螯足在不断地摩挲,令我很难受,同时充满恐惧。

赵炼钢呷呷地干笑几声,转换了话题:“文明,说起来,这些年不见,你还是没怎么变化,死脑子,光知道干活,没捞到钱。”

温启泰沉默几秒,说:“所以因祸得福,出来得最早。咱们那个时候,是标准的流氓团伙,全靠打,没有哪个有脑子会做买卖,谁要是会做,那不但被伙计们瞧不起,认为是不务正业,还得养活着大伙儿哩。现在的世道就不一样了,有钱就是哥,没钱再能打也不过是人家的奴才。所以我早就想通了。”

赵炼钢“呸”了一声:“操,我要是说我也有经商的脑子,你信吗?这叫做与时俱进。”我也需是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是本来性格就这样,还是在狱中受了什么“磨练”,哪有越狱的逃犯到帮助他的兄弟家里躲着态度还这么嚣张的?这令我很不快也很不安,不知道他的体力和情绪彻底恢复后能做出什么事来。

赵炼钢继续不屑地说:“有钱***怎么了?单觉金有的是钱吧?还不得傍着邢坤?邢坤那王八蛋搞东洋软件,个人资产也有几个亿了,比秦伯乾也不差些,不也栽了?菜刀宽还一分钱没有呢,照样把秦伯乾吓唬得**乱颤!”

温启泰突然问:“对了,我听里面的弟兄说邢坤在省城的号子里被人欺负,都吓成神经病了。省城除了聂德宝、胡大略这几个,也没听说什么厉害的啊?再说他们也都和邢坤认识,也没蹲监狱。你在省城一监,应该知道这些事吧?是谁这么牛逼敢欺负邢坤?”

赵炼钢像是忽然坐在针尖上,脸色极为怪异地变白了,没有回话。我心里一乐,暗想:“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看你颓丧的表情,看来你也不是一直嚣张嘛,指不定你在里面也被人修理了个不轻。”

温启泰见他不愿回答,也不追问,摆摆手说:“咱不说这个了。现在就算是赵盛也都趁几千万了,小母牛坐火箭牛逼烘烘(轰轰)的。咱们就是这个命,时代一变全淘汰。我现在有辆出租车,和国栋倒班开,思成开店卖海货,凤宽卖碟子,连飞剃头,日子过得都不富裕,但也还算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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