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变幻(15)

有些女人艳中带娇,娇中带羞,但这娇,这羞,是刻意装出来的,不是源自于她的内心,娇或羞便像游离于体外的一种浮物质,总也跟怀里这女人融合不到一起。你觉得自己搂着的女人不是你看到的女人,你看到的女人在舞曲之外,目光之外,你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惊喜了。

英子不。这个女人一开始你是想拒绝的,甚至是鄙视的,你带着恩赐的心理跟她跳舞,那种优越感很明显,你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想看她怎样在你怀里发颤、发抖,你甚至抱着一种弱肉强食的心态,想欣赏一下弱者面对强者时那种既恐慌又膜拜既渴望接近又害怕接近的矛盾表现。但是你错了,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她很平静,镇定得有点超乎想象,一点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她向你莞尔一笑,笑得很大方,很得体,然后,她便先你而进入音乐。跳舞跳什么,范宏大年轻时很喜欢跳舞,喜欢得接近痴『迷』,但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更没思考过,那晚之后,他思考了,思考的结果是,跳舞其实跳的是你跟音乐的距离,距离越近,你融入的程度就越高,身心也就越能贯注。不是每个人都能跟音乐拉近距离的,音乐对人既有魔幻般的吸引力,更有你想象不到的排斥力。你以为跟它很近了,其实它离你很远。你以为已经触『摸』到它的灵魂了,其实皮『毛』都未触及。这要看你的天『性』,更要看你心灵的纯粹程度。一个整天渴望着在官场崭『露』头角的人,一个夜里做梦都渴望『操』纵权力之棒的人,心灵已被某种物质所『迷』『惑』,这种物质也可叫杂质,能让你的心灵远离纯粹而『逼』近世俗,『逼』近残忍,这样的心灵是接近不了音乐的。那么,你在音乐面前,只能是一个隔山听泉的人,永远也不能融入到山泉中。英子却不同,舞步一起,她的世界里便只有音乐,只有那动听的声音,优美的节拍,还有音乐要带她去的那一片天空。她眼里是没有你的,尽管你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但,不是你在指引着她,这跟权力有本质的不同,她是听从音乐的召唤,一步步地,由忘我进入陶醉,由陶醉进入痴狂。这时候你左右不了她,只能机械地跟着她的步子,在她的陶醉里看到你的愚蠢,在她的完美里看到你的残缺。

幸亏你还能看到残缺!

那晚,与其说是英子诱『惑』了他,不如说是英子震撼了他。是的,震撼,范宏大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折服。连续三曲后,他边擦汗边问:“请问你贵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谦恭如此礼貌地问一个职位和身份远在他之下的女人。

英子腼腆地笑笑,她大约是觉得范宏大好玩,今天她们都是奉命来陪舞的,税务局的领导再三叮嘱,不要轻易跟领导套近乎,更不要暗中向领导施什么手段。没想,她如此照办了,领导却对她客气起来。

“我姓江,叫江海英。”

“就在税务局工作?”

“不,下面一个税务所,在乡里。”

范宏大“哦”了一声,手掌下意识地在她肩上拍拍。这时候乐曲改成了慢四,慢四其实就是自由步,是那种一边说话一边抱着走的轻松舞步。有时候也能理解为情人步,因为这时候搞点小动作是极容易的。范宏大大约是惯『性』所使,想把英子搂得稍紧一点。一般情况下,女人会矜持地拒绝那么一下,暗示对方不可以这样。英子却没,范宏大手上刚一用劲,她便顺从地往前越了小半步,这样,她跟范宏大看起来就很亲密了。

范宏大很感谢她的这小半步,如果没这小半步,他跟英子,或许就中止在了那晚上。范宏大天『性』中有种很可怕的东西,不容许别人拒绝,更不容许别人生硬地拒绝。别人如果不慎冒犯了他,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一生都在想着报复。

英子却顺从了他,也就是说,英子维护了那晚他的体面。

“基层工作很辛苦吧?”范宏大又问。

“还可以,就是照顾起家来不方便。”英子边晃动自己的身子边说,因为范宏大这时候已接近静止,适当的晃动对维护他的面子更有好处。

“有家了?”范宏大故意做出一副吃惊。其实他没这个必要,灯光昏昏沉沉的,他脸上什么表情,英子压根儿注意不到。

“有了。”英子的声音很愉快,不像有些女人,在成功男人面前谈起自己的家庭,总要先装出一副苦相。英子没,英子愿意跟范宏大这样的男人谈论自己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