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穷途末路(7)

可惜他是谭伟,对这个人,范宏大还是缺少好的应对方法。

两次被咬伤,两次都复原过来。范宏大依然守着自己的理想之树,不让**的雷电摧毁它一根枝条。有时他也悲哀地想,或许,她就是上帝给他派来的痛苦之神,炼狱之王。

谁能想得到,华英英还嫌这些不够,还要多给他的心上撕一把盐。当他得知华英英跟向树声又赤条条钻进一个被窝时,一切就已注定。

而且当时他就想,一定要用谭伟这只手,来结束向树声!

让罪恶就毁灭在罪恶中吧,我本已浑浊的世界,实在容忍不了这么多仇恨。

如果仅仅有这些,范宏大还不足以让自己下定决心,毕竟这样的决心,下起来需要足够的勇气和理由。

贾成杰给了他理由。

彬江审计风暴开始不久,也就是向树声他们刚刚查出问题,一切都还没浮出水面之前,有天晚上,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贾成杰突然给他打来电话,简单问了问情况,话题就转到华英英身上。

“宏大啊,英英手里,有我一张字条,你把他要来吧。”

说完,贾成杰就把电话挂了。

范宏大愣愣地坐在床边,想了足足一个小时,最后,他记住了两件事。

第一件,贾成杰何时把华英英改叫英英了,叫得还这么自然,这么亲切?第二件,字条!

范宏大猛地又记起,自己也有若干张纸条在华英英手里!

他惊了一身汗。

范宏大奔出卧室,当下就给华英英打电话,手机关着,那个动听的提示音令他疯狂!

由字条又引出一个字,也是最终送华英英上路的一个字:柄。

范宏大为官多少年,从来没给谁写过一张字条,有时电话都不打,完全凭得是眼神,还有嘴里那几个被官员们用泛用滥用得都不知道本意的几个字:“哼”“啊”“哦”“噢”等。偏偏,他在华英英身上撤了防,犯了戒,丢掉了最根本的原则,进而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

也许,这就叫困果吧。

范宏大悲凉地叹了口气。

范正义再次拒绝了儿子的求见。

按说,这个时候,范正义不应该撇下儿子,他知道儿子急需要他的指点,更需要他站出来,挥挥大手,拨开风雨。

但他坚决地拒绝了儿子。

范宏大在将军楼等了三个钟头,弟弟志大一直陪着他。这个世界上,能像志大这样忠诚而又毕恭毕敬陪着哥哥的弟弟已经不多了,范宏大好不感动,几次都想开口跟弟弟说些什么,一看弟弟那张脸,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志大告诉他,父亲刚从北京回来,心情好像不大好。

父亲去了北京?范宏大心里一惊,这事他咋不知道?旋即,他的心暗淡下来,看来,大事不好啊。想想也是,怎么会好呢,没道理好!

父亲很少去北京,不是说他不热爱那个城市,太爱了。范宏大至今还记得父亲第一次从北京归来的情景,父亲眉飞『色』舞,激情勃勃,一张嘴更是在三个小时里没闲一会儿,滔滔不绝给他们讲述北京的见闻。父亲那份激动劲儿,让范宏大明白,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都会对那座城市充满向往,它毕竟是权力中心啊。但是自那次后,父亲再也没去过北京。

他是刻意地回避着一个人。

父亲这一生,跟两个男人有着深刻的关系。一个是贾成杰,一个,不能说出名字,但范宏大知道,这人在北京,在首都。当年,父亲也就二十来岁吧,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了,贾成杰和那个人,作为最年轻的走资派,被发配到汤沟湾,接受改造。那段特殊的日子,给了他们特殊的经历。经历中最最感动的,是父亲利用他汤沟湾革命群众的身份,为两个走资派提供了庇护。据父亲说,他是用半个窝头救下那个人的,还有冬天半夜的一碗生姜汤。运动结束后,那人回了天津,临走时脱下开了无数个洞而且生满虱子的一件背心,冲父亲说:“这件背心你留着吧,以后不论任何时候,只要看到这件背心,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志大说,父亲走时,带着那件背心。

那么,父亲是有意救他的。可父亲为什么不见他?

将军楼下站了三个小时,范宏大终于明白,父亲再也不肯见他了。范宏大并不恨父亲,真的不恨,他冲将军楼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冲志大说:“陪哥走走吧。”

奇怪的是,志大并没学上次那样,跟着他走。志大说:“哥,你还是回去吧。”

范宏大又说:“哥想走走,志大,陪哥走走。”

志大望了他很长一会,摇摇头道:“哥,走也没用,你还是回去吧。”

范宏大忽然就明白,志大对他,也不抱希望了。他笑笑,笑得那么从容,尔后抬起手,轻轻拍拍志大的肩膀:“哥懂了,哥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哥回,哥现在就回。”

志大扭过头,害怕眼里两行清泪落下来。

范宏大长叹一声,又道:“志大啊,哥可能走不远了,父亲,就拜托你了!”

尔后,他坚决地转过身子,不带任何伤感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现在,范宏大站在龙嘴湖。

脚下这片土地,曾经是那么的令他心『潮』澎湃,令他气血飞扬。就是现在,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面对龙嘴湖,范宏大仍然能听到胸腔里发出的呯呯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征服大地的声音,是一个男人创造奇迹的声音。这么多年,他就是靠这种声音鼓舞、激『荡』,一步步的,从汤沟湾走到吴水,从吴水走到彬江。从一个落魄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走向彬江权力中心。一路走过来,范宏大惊愕地发现,凡是自己走过的地方,他都留下了痕迹,留下了堪称壮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