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半碗倒

驴车悠悠地在官道上行走着,虽然一路上除了颠簸还是颠簸,颠的人腰酸背疼,而且速度奇慢,但总算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平平安安地过了好几天。

当然,这并不是说就一直没有人追捕他们,事实上,他们有好几次都和官兵或者是装作普通人的江湖人擦肩而过。有一回在一个茶馆里歇脚时,他们甚至清清楚楚地听到几个江湖人在盘问茶馆里的老板,可曾见过一堆双胞胎兄弟带着三个男孩一个女孩路过?惊得众人都不禁浑身戒备、心跳如擂鼓,可没想到那些江湖人却只无意地瞟了他们一眼就失望地扬长而去了,让大家白白地虚惊一场,不过,再此之后,却也更为放心了。

至于最终的去向,在一通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既然想要大隐隐于市,不如索『性』上京都去。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景道山再了解范氏兄弟的为人,也万万料不到如今他们一家的大方向竟然是由范小鱼一个女孩子来做决策。

对于这个决定,空『色』起先还十分担忧,只因窥觑他美『色』的夏竦就在京城之中任副相,若是被他碰上岂不是自投罗网?可再转念一想,京城之中人口繁杂,没有上百万也有几十万,只要自己深居简出,又难能那么容易地碰上?更何况眼下他全靠范家人庇护,若是单独离开,天下虽大,他一个弱书生又如何能保护自己?

左思右想之下,面对范小鱼的征询,空『色』还是只好无奈地表示了同意,从不主动发表意见的罗亶更是没有异议,事实上。就算他有别的想法,他也不会说的。

因为,他没有资格,从三年前他被生父突兀地托付给师父的时候,他就没有资格,更莫论如今。

他已连累师父一家太多,真希望,上天能赐给他一个补偿报答的机会。

“你说。你还是个举人?”车厢中,几天来,范小鱼第一次用一种全新地眼光重新打量空『色』。

今日空『色』心血来『潮』,望着道旁满野的春『色』,忍不住做了一首诗,虽非决定佳作,却是朗朗上口,别致清新。足以勾起一贯好学的范白菜的兴趣,当下便向他讨教起来。两人一问一搭之下,范小鱼这才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和尚不但医术匪浅,竟然还曾经参加过解试,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举人。不由大感诧异。

“嗯,”空『色』有些赦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失意地垂下眼,低声道。“小僧还曾立志过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没想到……唉……”

空『色』苦笑了一下,住口不语。

“那你的本名叫什么?”范小鱼问道。

“小僧本姓岳,单名一个瑜字。”

岳瑜,越狱?汗,难怪老惹上官司是非?范小鱼差点一脸黑线,正想干咳一声掩饰一下,范通忽然啊了一声,张着嘴看着空『色』。面现喜『色』。

“老爹,你想说什么?”范小鱼被他啊的莫名其妙。

“先生,先生……”范通一摆手,一脸开心地笑容,指着空『色』笑道,“小师父既然读过书,还是个举人,不正可以给我们家冬冬当先生吗?”

“啊。对哦!”范小鱼顿时恍然。也绽开了笑容,空『色』既然有此文采。可不正是个博学地好先生吗?

“小僧……当先生?”空『色』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知道空『色』师父愿意不愿意呢?”范小鱼笑道,范白菜也忙一脸期待地看着空『色』。

“小僧只怕学识浅陋,会误人子弟。”空『色』谦逊地道,可眼中所焕发出来的神采却已告诉大家他已肯了**分。

“空『色』师父的学问这么好,我家冬冬要是拜你为师那是他的福气才对,哈哈哈,那我们就这么定了。”范通忍不住大笑道,“冬冬,快先拜见先生,等晚上到了客栈,再好好地行个大礼。”

“拜见先生。”范白菜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可驴车颠簸,他的礼还没行完,就差点栽到范小鱼的身上去,众人顿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相比起车内的喜气洋洋,外面赶车的罗亶却是一脸黯然。

虽说空『色』给范家带来了麻烦,可同样地,他也救了师父,现在又成为了冬冬的先生,更是摇身一变赢得范家人的尊敬,而自己呢?不但是害得师父一家亡命天涯不说,还一无是处,既不能在关键时刻为师父分忧解难,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保护他们,甚至连上山买『药』探听,都要比他还小两岁的师姐亲自去冒险……罗亶啊罗亶,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废物又是什么?就算师父师姐对自己地那视同亲人的态度从未有任何改变,他又如何能说服自己?

茫然地挥着鞭子,罗亶又复陷入了无尽的灰『色』之中。

他应该很清楚,那些人的目标只在于他,一日抓不到他,就不可能停止对师父一家地追捕,他已经一无是处了,难道他还要这样继续拖累师父一家吗?

当夜,投宿客栈后,既为了让冬冬正式行拜师礼,也为了缓解一下大家的逃亡压力,范通特地请店家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还买了几斤酒以示庆祝。气氛到酣处,自从三年前搬进新家,喝了两杯酒就醉倒从此再也不沾杯的范小鱼也破天荒地喝了小半碗米酒。

可三年前她不胜酒力,三年后的她依然不是酒精的对手,半碗米酒才下肚,脸颊上就迅速地浮现两团桃花晕,一双明眸更是『迷』蒙地犹若春水。

“今天心情很好,不如我给你们唱个小曲吧?告诉你们哦,我唱的小曲保准你们谁也没有听说过……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范小鱼拿着一双筷子敲着瓷碗,咯咯地笑道,意外地没有像三年前般倒头就睡,反而格外的情绪高亢。

“姐姐醉了!”因为年小还不能沾杯地范白菜嘻嘻笑道。

“醉?谁说我醉了?我明明很清醒,看,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认得!”范小鱼打了个酒嗝瞪眼道,为了证明自己没醉,她索『性』站了起来,纤手稳稳地指着众人,逐一地点着手指头,同时大声地道,“你是我弟弟冬冬,你是我的小师弟罗……”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一僵,随即又一软,眼看就要一头载倒。

“好险!”众人还未惊呼,及时点住她睡『穴』的范岱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她,抬手做十分后怕的抹汗状,低声道,“乖乖,差点让她把我们的老底都抖了出来,以后可绝对不能让她喝酒了。”

被她这一喊差点吓出心脏病来的众人都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可是,当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到瞬间安静地犹如一个睡美人地范小鱼脸上时,嘴角却又忍不住都同时扬起,心中更因这个小『插』曲而泛起无限温馨的感觉。

“这阵子小鱼也够累地了,让她早点休息也好。”望着自己的女儿,范通的眼神中流『露』出充满父爱的光芒,低低地叹道。

范岱点了点头,正欲抱起范小鱼,旁边的罗亶却站了起来:“师叔,反正我也不怎么会喝酒,还是让我送师姐回房吧!”

没想到罗亶会说出这么不合宜的话,一直严守世俗礼节的空『色』顿时敏感地望了他一眼,却见罗亶的脸上一片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意识到什么男女有别。

“哦,也好,我还没喝过瘾呢!”和空『色』不同,一贯没心没肺的范岱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忌讳,顺手就把范小鱼交给了罗亶,自己又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举杯对范通道,“大哥,来,我们干一杯,今晚我们也好好地喝个痛快。”

“二弟,喝酒可以,可是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千万不能喝醉了。”范通正『色』道,却同样未觉地让罗亶送自己的女儿回房有什么不对,范白菜则笑呵呵地端着小酒坛,随时打算为两人倒酒。

难道她早已被许配给自己的师弟了吗?

见范家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再看着罗亶小心地横抱起范小鱼走向另一个房间,不知怎么的,空『色』的情绪突然莫名地低落了起来。

廊外,夜『色』如水,暖暖地春风『揉』『揉』地吹拂着,罗亶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儿的睡颜,面上的平静终于破碎成片,取而代之的是如此年华的少年所本不该有的复杂之『色』。

若是一年寿命可以换得此刻的多走一步,他宁可少活二十年,只因,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能如此之近地和心中的她接触,更因,也许,这同时也将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如此真切地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