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再添几件,饭菜多吃几口,出门在外没有妈熬的小米粥,一会儿看看脸,一会儿摸摸手,一会又吧嘱咐的话装进儿的兜,如今要到了离开家的时候,才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千里的路啊我还一步没走,就看见泪水在妈妈眼里流……

哎,还是人家王宏伟唱得催人泪下啊!在吴雪梅行长和李副市长两口子到来前的这段时间里,段青云按照全刚峰的安排提前来到了连部会议室里等候,他戴着耳塞,听了一遍又一遍王宏伟原版《儿行千里》,在泪流满面的同时段青云又自叹弗如,真的不知道那天总队文工团慰问演出时他是怎么唱出这首《儿行千里》的,而且还唱了两遍,他觉得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一首歌。

轻轻地仰起头,段青云望着窗外的江南春色,那双忧郁的眼睛显得更加的忧郁了,这一刻,他想起了远在北方老家的父母,自从来到部队之后,他只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更别提写信了,更多的时候都是父母主动打电话来,即使这样,他还有些不耐烦。他总是对父母说:老爹啊,老娘啊,你们的儿子好得很啊,我在部队里吃得香睡得好的,何况还有一个对我不错的全教导员呢,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吧,你们现在的任务是,给我好好地保重好身体,多多赚些钱,你们的儿子将来娶媳妇时那可是大把大把地花钱啊,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是提前把房子给我买好哦……

现在,段青云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他从上学那天直到穿上军装,从来没有在吃饭穿衣方面操过心,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父母总是顺着他,即使是他年年进复读班也依然顺着他!王宏伟唱出的《儿行千里》,使他真正的静下心来感受着父母,感受着父母的不凡与伟大!同时,他也暗暗地想着即将到来的干爹干妈,不由得一阵紧张。

是啊,怎么能不紧张呢?如果他们不是干爹干妈的身份,即使级别再高,段青云也会镇定自若、彬彬有礼地与他们交流的,问题是,段青云要向两个异地他乡与他并不是很熟的人叫一声爸、喊一声妈,一般人若是没有绝对的勇气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的。同时,这也是部队首长布置给他的一项任务:要让这对失去儿子的父母因为他这个干儿子而快乐!

当几辆豪华轿车缓缓开进了新兵连,毛安定支队长、李明晔政委等支队领导陪同常务副市长李国宾与农行行长吴雪梅夫妇进入了连部会议室,全刚峰与阎王爷跟在了后面。

新兵连对面小楼里的林雅茗与妍萌满腹猜疑,那两双美丽的眼睛正透过各自的窗户一眨不眨地盯着连队大院里的动静。她们扫遍了训练场上的所有的面孔,就是没有发现段青云那张令她们朝思暮想的脸。现在看来,市领导来新兵连必定是与段青云有关了。可她们看不到连部会议室里的情况,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不由得一阵紧张与期待。

段青云耳孔里塞着耳塞,目光透过窗户看着营房外一派旖旎的江南春色,他依然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王宏伟唱的那首《儿行千里》,压根没有发觉这么多的领导干部走进了会议室,站在了他的身后。

阎王爷正要上前摘掉段青云耳朵里的耳塞,五十多岁的李副市长一把拉住了,压低声音道:“不要打扰他!”

一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段青云的身后,看着这个小伙子独自坐在椅子上,沉浸在音乐声中。

终于,段青云摘下了耳塞,刚想转过身去擦拭一把因《儿行千里》的感染而流淌着的泪水时,猛然间看到眼前站了这么多人,一下子怔住了,他没有想到眼前一众领导已经站了好久,看了他好久,等待了他好久。

在李副市长与吴雪梅行长欣喜与慈爱的目光里,毛支队长上前一步,拍着段青云的肩膀,介绍道:“小段啊,这位就是咱们市的李副市长,这位是咱们市农行的吴行长。”

段青云心一抖,他直视着眼前这两位失去儿子的父母,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李副市长名叫李国宾,他虽然身为市里的高级干部,却衣着朴素,没有一点架子,他戴着一副普通的眼镜,两鬓皆已斑白,嘴角泛动着和蔼的微笑。吴雪梅行长的眼睛里早已流淌着泪花,不住地用手绢擦拭着眼睛,显然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这一对父母看着段青云的神色,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轻轻地抬起了手臂,段青云朝着李国宾副市长和吴雪梅行长敬上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臂重如千斤,举起来放下去都是异常的艰难,他很想跟他们说一句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用那一双忧郁的目光与他们相对。

沉默,会议室里一阵长久的沉默。

吴雪梅老大姐慢悠悠抬起了手,轻轻擦拭着段青云眼睛里的泪:“孩子,你怎么了?”

段青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他想向眼前的这两位思念儿子的父母笑一笑,脸部的肌肉却不听他的驱使,他只能紧紧地绷着脸,而他的那张帅气的脸,即使是紧绷着,也弥漫着说不出的忧郁。而段青云越是这样,吴行长和李副市长就越觉得眼前这个穿军装的大孩子越来越像他们的儿子。

李国宾副市长笑着上前两步,轻轻地握住了段青云的手:“孩子,你不要拘束,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家里的情况相信你已经听说过了……”

看着李副市长和吴行长身后站着的全刚峰一个劲儿地朝着自己使眼色,段青云赶忙道:“市长,行长,我,我知道,你们不要说了,我全明白,我……”

段青云说不下去了。

李副市长显然很慈祥,很和蔼,他微微地笑着,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慢慢的舒展开来:“不要叫我们市长或者是行长,依我看呀,你就叫我一声李伯伯、叫她一声吴阿姨吧,怎么样啊?”

显然,李副市长不愿让段青云尴尬。

“我……”段青云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在心里呼唤着一声声:爸,妈……

任何矫饰与虚伪,在真情面前都会自动隐藏起来。段青云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拉近彼此的距离,等时机成熟之后,便可向他们提出帮助全刚峰家属介绍工作的事,然而,段青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的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私心与杂念,在这一刻逃匿得无影无踪。

吴雪梅行长显然是异常的激动,她的眼睛放射出温和而慈爱的光,她颤悠悠地伸出手来,帮着段青云整理一下窝在里面的领口,段青云的身子也跟着一阵颤抖。她轻轻地把手伸向段青云的脸,抚摸着段青云,像是抚摸着丢失已久的稀世珍宝。

毛支队长、李政委、朱主任几个支队领导以及全刚峰、阎王爷等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阵眼热。

突然,吴行长手一松,身子一软,朝后倒去。

全刚峰与阎王爷反应极快,迅速伸出手来,扶住了吴大姐。

李副市长见老妻跌倒,赶忙道:“快,快叫车子,到医院去,她心脏不好,不能太激动!”

顿时,毛支队长立即指示,火速将吴行长送往医院,段青云自然也心急火燎地跟在了后面。

经过医生们两个多小时的忙碌,吴大姐脱离了危险,但心跳依然不稳,需要入院观察。

段青云与李副市长守护在病床前。

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段青云必须表现出他作为一个干儿子或者是儿子的姿态来。他站在干妈的床前,看着干妈紧闭的眼睛里不住地涌出泪水,不时地听到干妈的嘴里发出“孩子,孩子……”的呼唤,这一声声呼唤,就像一听温柔的大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母亲,她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依然在想着自己的孩子,口口声声呼唤着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母亲,如何不能称之为伟大?又如何不能发自内心地喊她一声“妈妈”!

又过了两个小时,吴雪梅微微睁开了眼,最先看到的两个人,就是时刻守在她身边的段青云与李副市长。

吴雪梅看着段青云的那张脸由模糊到清晰,颤抖着伸出了手,她想要再度抚摸段青云那张脸。

段青云心一紧,赶忙挪动一下身子,把脸贴到了吴雪梅的手上。

吴雪梅的手紧紧地贴着段青云的脸,有些颤抖。

“妈——”段青云淌着热泪,紧握着干妈的手,终于喊出了一声久违的“妈”!

吴雪梅一听,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儿子穿上那身军装永远地离开了她,她就再也没有听到有人如此真切地喊她一声“妈”,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儿子,现在,眼前的这个与自己的儿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士兵,眼含热泪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声满是颤抖的“妈”,蕴含着多少深情。

“替儿再擦擦鞋,为儿再缝缝扣,儿行千里就是妈妈的心头肉,一会忙忙前,一会忙忙后,一会又把想起的事塞进儿的兜,如今又到了离开家的时候,才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千里的路啊我还一步没走,就看见泪水在妈妈眼里流……”王宏伟唱的《儿行千里》,不知何时又一次回响在段青云的心坎里。

段青云望着病房外的湛蓝的天,暗道:李飞云大哥(吴雪梅与李国宾的儿子),我也是一名军人,你放心吧,我会把咱妈咱爸照顾好,我会天天喊他们爸,天天喊他们妈,我一定会让咱爸咱妈快乐、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