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柳金叶就和周家旺去了一趟杨家堡。叫李辉的人是个中年瘦子,瞧人的时候老搭拉着眼皮,他要想把人瞧清楚,估计得趁着人家拿大顶的时候,但会拿大顶的人简直凤毛麟角,一位人文学家说过这是一个国民身体素质全线下降的时代,原因是人民生活水平的全面提高,养尊处优的结果是出次品,出次品的现象是人越长越像猪啰,外表倒在其次,思维和行事全跟猪啰无二。反之,猪啰也可能越长越像人。

这个中年瘦子估计也晓得这回事,所以趁人不备的功夫,得时不时飞速翻动一下两个白眼仁儿,至少得瞧明白眼前站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猪对不,因为有的人不免像猪啰一样蠢,所以这中年瘦子得瞧清楚眼前的人是否猪啰成精,否则他会睡不着觉。如果人像猪啰一样蠢,这就好办,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告诉对方自已就是买蛋白粉的陈辉,他的蛋白粉岂止能提升牛奶蛋白质含量,就算白水也能变成牛奶。这人如果像猪啰一样蠢,就会深信不疑,拒说某部和某部专门招聘这样的人形猪啰,他们把牛奶往什么机器里一倒,唰唰唰,蛋白蛋含量嗖嗖往上升,然后冒出一个天文数字,然后某部和某部的人形猪啰们就皆大欢喜:“哇塞!这还了得!超出国际标准无数倍,国人喝这样的牛奶,还有不补的道理。”

假如是猪啰成精为人,那就不太妙,因为猪啰只相信自己的嗅觉和口感,何况成精为人。他可能会掂一些蛋白粉放嘴里嚼嚼,然后“呸”地一声吐之不及,并诬陷他非法生产有毒物质,将以危害社会公众这罪上法院起诉他。陈辉还没碰上个猪啰成精为人,否则也不例外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自然,这其中与他仔细观察,审慎判断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眼前是一男一女,现在时令业已入秋,不是猪啰**的时节,所以一公一母同时出现是极不寻常的事,情况就不好判断。

陈辉索性装糊涂:“陈辉?不认识!”你要是听见一个人说不认识自己,除非你也不认识他,那么大家谁也不知道谁,就算对牛弹弹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吴岳伦告诉柳金叶,在此地有一个长成此样的人必是陈辉。眼前这人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便是他却说不认识,这便是此事的不妙之处。

“那你知道谁家有蛋白粉卖吗?”

问此话的是周家旺。陈辉足以由此判断此人正往猪啰的方向发展。

“走吧!”柳金叶对老公使个眼色,头也不回走了。陈辉也由此判断,这母的估计是猪啰成精为人。那么,这可真是一对儿绝妙的搭档。

周家旺和柳金叶刚离开杨家堡地界,就被一个小孩挡住了去路。

小孩十来岁,长得跟刚刚的中年瘦子奇像。

“你们要买蛋白粉?”

夫妻俩满脸狐疑。柳金叶飞快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

小孩子要前面带路,走的却是远离柳家堡的方向。

周家旺多嘴多舌:“小孩,要不要把我们的眼睛蒙上。”

小孩子回过头来,站定了身子,道“猪才希望别人蒙他的眼睛!”算是一语中的。

其实周家旺也着实多此一问,小孩带他们去的是杨家堡村外的河滩,河滩上晒了一地的卵石,如果说大自然中的性无处不在,那么**此处的就是一个卵巢。坦坦荡荡,无遮无掩,如果你在它面前有什么不洁的念头,那是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不洁的。

小孩把手伸到其中一颗最大的石蛋下面,“倏”地掏出一个纸包出来,纸包有半个书包那样大,外层包的是一张铜版广告纸,上面写的是“专业生产,品质保证,……旁边是某著名影视名星呲着牙朝人笑,极尽煸情。

这铜版广告纸具备极好的隔水防潮性能,柳金叶估计里头包的真是蛋白粉。

“这一包二百元钱。”

周家旺递上两张百元钞,同时不忘问一句:“这真的是蛋白粉吗?”

小孩白他一眼:“你这钱不会是假币吧?”

“这蛋白粉怎么用啊?”

“很简单,人家要说你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过关,往里头舀一小勺倒牛奶里保管成。”

“那,多大一勺牛奶,倒多大一桶牛奶里?”

“这个,我也不好说,全凭各人的良心。有人往两桶水里舀几勺蛋白粉就能当牛奶卖。”

柳金叶和周家旺算是长了见识!

蛋白粉到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凤梧坪奶站质检再一次检测周家旺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过关。蛋白质含量过关不过关,在柳金叶和周家旺看来,都是撞运气。因为此前他们做了所有他们自认为能让牛生产高蛋白质牛奶的工作,包括柳金叶每天摸牛屁股。可是,奶站“那小子”和“更年期依姆”依旧时不时拒收他们的牛奶,唯一能摸得着的规律便是逢“那小子”验奶的时候,得柳金叶上阵;逢“更年期依姆”验奶的时候,得周家旺上阵,那么事怀便会稳妥得多。但是人家可不会这么乖地配合,兵来就出将,水来就出土。所以这是一件非得靠运气的事儿。

眼下,柳金叶和周家旺都弄不懂这蛋白粉到底是什么物儿。打开纸包,能闻着一股味儿,其味巨怪,像臭鸡蛋,又似烂咸鱼,隐隐还散发着一股油漆味。

周家旺待要捻一摄尝尝,柳金叶慌忙挡了他的手,“听说有毒!”

“那怎敢掺牛奶里。”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什么时是万不得已?”

“人家拒收咱牛奶的时候。”

“人家先验过了蛋白质不过关,一转眼投了蛋白粉又过关了,那不是露了马脚。”

“要不,咱俩身上都带一点,看谁验奶,瞧着实在不对头再放。”

这是农民思维,但是不能说没效。

小公母俩提着心往牛奶里掺了两回蛋白粉,果真就被点石成金了般,他们的牛奶一次也不曾被凤梧坪奶站拒收过,这才始信吴岳伦人虽混账,所言倒是不假。

柳香梅一直把周大福奶到十个月大。期间,周家老太太隔三差王,自然要做点好吃的给长媳补补身子。

柳金叶也仗义,她做得更大方,时不时,几百几百的,硬塞进香梅怀里,不想接都不行。这蹄子说得诚恳:“香梅,我知道要是每个月给你钱,就是辱没你的身份。但是你总要补充一下营养,这样奶水才充足,到底奶着两个娃呢,你瞧你的身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肥膘给剥了。这在你自己,自然是偷着乐还来不及,是吧?”

柳香梅只得老实承认:“那是!”

“我就怕人家说亏待了你!”

柳香梅实心眼,再说这会儿的确手头紧,还真以为这钱接得理直气壮了。

人家没亏待她,自然也没抬举她。外人面前,说的又是“我给了工钱的!”

给没给工钱,事儿的性质当然不一样,现在柳金叶再说自己给儿子请了奶妈,自然越发理直气壮。

周大福在十个月零三天的时候,得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肠炎。

导致柳香梅“失业”的正是这场肠炎。因为从周家老太起,所有人都认为香梅应该就此打住。

当然各人的出发点可能不同,但目标惊人地一至。比如周老太和周有财就觉得香梅应该赶紧再怀一个,无论如何,长房不能断了后;柳金叶和周家旺这会儿雄心勃勃地想筹建一个奶站,因为他们已深谙验奶之道,所以手头不勉紧张,就算每个月花几百元就能体面地给儿子请了奶妈,到底钱来得不易,花着觉得心疼;医生少有地当了一回救世主,建议给周大福断奶,这个救世主得到病人所有家属的拥护,简直受宠若惊,所以不再补充几句便觉得不够意思。

医生补充的是:“十个月之后,母乳的营养还不及牛奶。何况按香梅的产龄来算,此时已是十八个月之后的母乳,只比白开水稍强些。”

他这一说,算是解放了周家。于是皆大欢喜,只有香梅这憨女可能难以割舍,因为她自作多情并且不可救药地把周大福当成了自己下的崽。当然,那小崽子也惯会使迷魂计,放着自己好好的亲妈不叫,跟在周至后头,头一声便是朝着柳香梅喊“妈”。眼下一断奶,更是像死了亲娘般哭哑了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