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妯娌争欢

憨妮子是个实心眼的,嫁进周家,果真便死心塌地做了周家人。她一个新媳妇,一心对自己的男人好,也不避着人,周有财上哪她跟到哪,要隔一会儿没见着男人,她就要问的:“娘,有财呢?”

“爹,有财上哪了?”

她要是问着金叶,柳金叶就横吊着眼,似笑非笑地,“大伯哥藏我屋里了!”或者是“大伯哥跟小婵赶集去了。”小婵是柳金叶随口编的一个名儿,总归听着像个女孩儿就是。金叶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优越于香梅,美貌还在其次,关键是聪明,她觉得香梅只够她的脚跟儿。但是周家容不下这种优越,在周家老太和周老爷子眼里,兄弟永远是兄弟,妯娌关系只是一种从属,难道一个家还要分出个高低尊卑不成,有财是不如家旺潇洒倜傥,外人这么瞧也就罢了,家里人是万万不可这么认为的,柳金叶她做了周家的人,就得遵周家的家法。

所以周家老太听金叶这么半是调倪半是认真地跟大媳香梅说话,心里就有点不受用。二媳妇这语气儿,哪象个良家妇女的口声,倒是勾引男人的作派似的。周家老太便似真非真斥道:“老二家的,香梅性儿直,你别这么跟她说,就算她不论你是真话假话,外人耳朵长的听了去,还道你勾引老大呢!”周老太这话里话外,全是明显偏坦大媳妇柳香梅,二媳柳金叶可就一下子红头涨脸,仿佛被人揭了面皮儿,冷笑一声道:“我勾引老大,哼,也不瞧瞧我是谁,他是谁,别忘了当初可是我挑剩的!”

这话最是刺周家老太的耳,一句“挑剩的”勾出多少伤心往事,母亲最见不得儿子受委屈,尤其是这委屈还被别人当作展示自己强大的武器再一次揭开旧日疤痕的时候。

香梅其实最不会察颜观色,但周老太的脸瞬时“刷”地飞白,而柳金叶就像只张牙舞爪的防卫过当的刺猬,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香慌忙把婆婆推进房里,使的借口却笨得不行:“娘,我从前绣得一双鞋垫儿,你帮我瞧瞧这花路儿像不像。”

剩下个柳金叶没情没绪,兀自道:“说你憨,倒没瞧出来是个马屁精。”又回想刚刚婆婆婆对这个憨女的偏坦,自己是明显败在这马屁精手下了,泪便糊了眼眶儿。她自是忘了自己曾多少次领受过婆婆的偏坦,刚嫁进周家那会儿,好好儿的菜,说声咸了,摞下碗筷回房睡闷觉,一觉醒来,周家旺捧着鸡蛋面条在床旁侯着,说是妈特地下厨做的。她像个孩子一样被家里的大人宠着。这种偏坦不是没有暧过柳金叶的心,在香梅嫁进来之前,她是死心塌地做周家人的。香梅一嫁进来,这种平衡便被打破。柳金叶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自己有朝一日会败在这个憨女的手下。

周老太被大媳妇推进房里,香梅给她轻捶了半晌的背,她那一脸灰白才慢慢回复血色,倒半句也没说二媳妇的不是。

柳香梅总得圆了自个儿刚刚的借口,怯怯地拿出一双鞋垫儿让婆婆指点。哪是从前绣的,分明当初在娘家统共就绣了一对,一双给了周有财,另一双自个儿留着,依旧是那种不成样的“”形,自个儿跟娘强说是富贵疙瘩。现在不得不拿出来给婆婆瞧,总不能再强词夺理说是富贵疙瘩,可不是自现丑,柳香梅也懊恼自个儿张嘴就忒,怎不让脑子想想呢,怪道人家都说自己憨。

周老太对这“”形早已眼熟,那是大儿子收藏的鞋垫儿上瞧见过的花样儿,当时心里还道,这样笨掘的花路,难为儿子还当宝似地藏着。现在瞧了眼前的这一双,还有什么说的。

“很好,鞋垫儿么,穿着舒坦就行,那花花路路的倒在其次。就好比做人,做人做得本份就成,别的什么你低我高,你歹我好的争再多,能当饭吃,还是当做衣服穿?”周老太是怕这大媳妇心里不受用呢。

柳香梅乖乖儿垂着眼,道:“妈说的是。”其实心里正为婆婆不指责自己的绣活长舒一口气。

柳金叶一甩手回了娘家,这是她的习惯,打一出嫁就带到周家的性子之一。周家人适应了一年,也习惯了她的这个性子。要是往常,不出三天,周老太就会开言,“家旺哪,去把媳妇接回来吧,到底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哪能见天儿往娘家跑。”

这一回,周老太仿佛不晓得有二媳妇生气回娘家这回事,没事人一样,什么话也不说。家旺没得到指令,乐得轻闲,又有几个新女婿爱上老丈人的家。

柳金叶这一回娘家,巴巴地以为男人立马脚后跟就得好言好语哄过来,颠着屁儿接自己回家。她在娘家闲了三五天,只是不见家旺这头的动静,自己也呆不住了,乡村地界,也没什么可玩可乐的事儿,在门口露一下脸,左邻右舍那眼神儿里都是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她个出嫁的女子怎还见天呆在娘家呢。

柳金叶不是个屋里能呆得住的人。好在,还有个小镇土街可赶集。横竖凤梧坪的、柳林村的、杨家堡的……四乡八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往镇上跑,不管新婚媳妇还是老头老太,赶集断不会有人探究你的身份。柳金叶见天往镇上跑,她人物出众,一回生二回熟,不过几天,在镇上便有了落脚地。那是一家发廊,发廊闲时总摆着两桌麻将待客,柳金叶三走两走,便成了这发廊里麻将桌上的常客之一。那发廊老板左眉心长着粒黄豆大的黑痣,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凤梧坪的吴岳伦,听柳金叶自我介绍是柳林人,刚嫁到凤梧坪,顿时就熟络得像招待自个婆娘。真个是极尽殷勤,款待周到。且不论茶水小吃都是现在买来放在这女人面前,就算金叶打麻将落输,他常是一笑了之;金叶要是赢了,这人却是角角分分算得一清二楚地付款。端得好一个有钱的风流公子,金叶怎不会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