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两个人贩子

菜上六道,酒过三巡。男伴女伴就被请入别室短兵相见。柳六俩口子不放心憨女,可惜没长出千里眼顺风耳。好在,屋子外头就是院子,窗户又开得低,嵌着玻璃的窗棂格子裂开的一道指肚儿宽的缝成对了这对老家伙。

屋里,柳香梅和周家长子还没开谈,外头,柳六俩口子早布好了阵,四只眼睛就像嵌进了窗户似的。

“你们家打算要多少彩礼?”周家长子开门见山,倒是省去了所有的客套。不过,来者是客,客有客的礼数,这厮如此直白,怕也是憨大一个。

“你们瞧着给就是了!”柳香梅的招数是柳六俩口子早设计好了的。

“那,我们家按寻常娶媳妇的数目给,行不?”

这怎么行,柳金叶可是天鹅窝里的凤凰。按寻常娶媳妇的数目给,那只能娶寻常女人。这周家长子不只憨大,可见还没眼色,不晓得柳金叶是女人中的极品么?

柳六俩口子交待的数目,比寻常娶媳妇的数目要高出好几倍,明白说,也是估计他们周家出得起这笔财礼。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盼的不就是这么一回。

柳香梅一听,可有点急眼了,“那太少了!”

“到底要多少,你们倒是给个实数啊!”

柳香梅这下可真不敢说出实数,要吓跑了这家男人,柳六俩口子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晓得不,金叶可是我们这方圆百里数一娄二的美女!”期望值跟实际价码差别这样大,柳香梅觉得可能是产品的广告力度不够,她有必要提醒这个男人,他家兄弟娶的可不是普通女人。

“美貌又不能当饭吃!”这没眼色的家伙小声嘟囔,也幸亏他小声,要不然,这屋子隔音效果这样差,柳六俩口子还不冲进来撕了他的嘴,谁说美貌不能当饭吃,他们老俩口可不就是指着女儿的美貌过下半辈子。

“你总算承认金叶是美女,而不是普通姑娘了对不对!”

“那倒是!要不然,订婚就送三十桌席面,谁家姑娘有这待遇?”

“你既然承认金叶是美女,那就好办。再出个数吧,是美女的彩礼数哦!”柳香梅把“美女”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那,就这个数!你看怎样。”周家长子伸出一只手,手上的每个指头代表一万。

这跟柳六俩口子出的价码还差一半。

“还是太少了!”

屋里的这两个,像在菜摊子上买卖大白菜一样讨价还价。

“我的姑奶奶,那你倒是说个实数啊!”敢情,这家伙爱扮孙子,眼下一着急,又冒出个“奶奶”!

“哎!”柳香梅再不会错失这机会,脆脆地应了一声。

“刷”地一下,周家长子这张脸,又红得通透,彻头彻尾一个蕃茄男人。

“他大伯,香梅,不急,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柳六娘不失时机,端了两杯茶进屋。实际原因是,屋里的情势大有失控的危险。瞧那周家长子那架势,他要一抬屁股走了,摞下这摊子哪个收拾得来。

趁着递茶的空儿,柳六娘伸出八个手指头在憨女面前一晃,嘴里道的却是:“香梅,替六娘陪着人家大伯哥好好聊聊天,可别怠慢了。”

憨女瞧得明明白白,偏偏又怕会错了意。柳六娘端着茶盘,前脚刚出屋门,她后脚也追了出来。

“六娘,你原先不是说彩礼要少于十万就免谈吗?”

“香梅,审时度势乃真英雄,就不兴你六娘当一回英雄?”接话的却是柳六,敢情,这老家伙一直猫在门口。

“什么英雄不英雄。香梅,听六娘的话,让周家出八万彩礼就成。往后到底还要做亲戚,不好伤了和气。”

柳香梅奉旨回屋,这下再不用藏着掖着,一出口便是:“好吧,你们周家给八万彩礼就成了!”道地的人口贩子口气。

“八万就八万,一言为定!”

可不是一言为定——一句话就给柳金叶和周家旺定了婚。不过,到底成就了一桩好买卖。所有人莫不眉开眼笑,添酒回灯重开宴,这回专程请两个“人贩子”。

黄昏时分,定婚酒宴终于结束。

黄昏的太阳已无法照进屋里,可是还不到点灯时分。乡下人用电是很省的,都害怕这种瞧不见多少钱的消费到月尾的时候,会像只老虎一样张开大口,把他们挂在肋骨上的钱咬下一大块,所以宁愿在平常的日子里节省。

柳香梅大着舌头,踉跄着步子,一步三摇晃回家中。香梅平时滴酒不沾,今天是“有功之臣”,柳六老俩口、柳金叶小俩口,一人敬一杯酒,憨女又是实心眼儿,杯杯见底,几杯下肚,就醉得找不着北,亏她还知道回家。

憨女一进屋门,先脱了鞋子,端端正正在桌下摆好;再脱外衣外裤,叠好放椅子上;又把桌子正中的筷子盒儿拖过来,胡乱拍了两下,放在饭桌另一头摆好。这是柳香梅平常上床睡觉时的动作,多年的积习,不这么摆弄一番她是睡不着觉的。

接下来,憨女爬上桌,把头枕筷子盒儿上,手在四下里胡**几把,嘴里嘟囔道,“这棉被哪去了,娘,你又把我**棉被抱日头下晒了吗,快帮我收进来。”

郑月芳正在屋里看电视,听见外头的动静,走出来一瞧,女儿已经躺桌上睡着了。

“香梅,快醒来,你怎么把饭桌当床了?”

“棉被!娘,要棉被!”

“醒醒,憨丫头!”

“别动,我要睡觉!”柳香梅嘟囔,嘴里呼出的酒味能熏醉人。

“快醒醒,这是饭桌,要睡也得去**睡啊!”郑月芳明白女儿是喝醉酒了,可惜她没有搬得动香梅的本事。

柳香梅翻一个身,饭桌四条腿儿嘎嘎作响。

“no,holdsomeone’salcohol……”

“再来一杯!”

“……”

无奈,郑月芳只得上厨房做了一碗醒酒汤。女儿睡饭桌上固然不雅,不过,这女人还指望了她酒醉醒来,好打听一下柳六俩口子到底合大女儿卖了多少钱。这才至关重要呐,要不然,郑月芳这一整个晚上,如何能睡得着。

郑月芳端着一碗醒酒汤,扶着女儿的头,正要往她嘴里倒,憨女嘟囔道:“我……不要!no……Lessalcohol!”接着手一扬,她块头大,力气也不差,把亲娘拨了个趔趋,一碗醒酒汤儿并一块青花的大磁碗,顿时在地上摔做八瓣。

郑月芳有点着恼,可是女儿正在醉中,她有气发不出。只好出门口尖着嗓子唤自家男人:“柳瑞全,你还不回来,你女儿酒醉了,撒酒疯呐!”

柳瑞全正在隔壁柳六家陪凤梧坪的客人聊天。听婆娘这叫声,堪比家中失火。

老实男人拔脚就奔回家,后头还跟着一干来自凤梧坪的热心客人。隔壁屋有事,大家自然没有不去帮忙的道理。乡下人家,没什么娱乐,顺带着瞧瞧热闹,找个乐子也是好的。

第二十章、憨女醉酒图

郑月芳没料到自己一唤竟唤来这许多人。可是,来都来了,还能把人家哄出去不成。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憨女醉酒图。

不过,这醉酒跟发酒疯到底是两回事。老实男人埋怨婆娘大惊小怪引来了这许多人,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这会儿是睡着了,你没瞧见,刚刚连碗都给她摔了。”

“睡着了!你不会扶女儿上床睡。”

“你女儿非把饭桌当床使,我有什么法子。要不能说喝醉了。再说了,也要我能扶得动呐!”郑月芳永远比男人有理。

“你过来,搭把手,把她抱**去睡,这么躺着,像个什么样。”柳瑞全招呼婆娘。女儿长得胖,他自知凭自己一人之力搞不掂这事。

郑月芳平日力气活儿根本不沾手,此时在这许多人面前,更是娇滴滴。男人叫她搭把手,她装模作样扶了一把女儿的腰身,嘴里就忙不迭道:“这叫我怎么抱得动,这叫我怎么抱得动!”

这婆娘,倒好似在显摆自己亲女儿长得胖。

“她亲家嫂儿,让我来!”挺身而出的是凤梧坪周家大伯子。这家伙膀大腰圆,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只听得“嘿”地一声,蛮汉竟不用姑娘的亲爹搭手,打横里就抱起香梅。慌得郑月芳忙不迭赶在前头开了闺女的屋门。

周有财把柳香梅轻轻放在**,又拉了一角棉被给她盖在身上,这才作罢。

柳瑞全在一旁竖大拇指:“小伙子,真行,老汉我算是开了眼了。能抱得动我闺女,你是头一个!”

蛮汉听不得人家当面夸奖他,一眨眼,又成了个“蕃茄男人”。

虽是宿醉,一夜倒也相安无事。柳香梅从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会让她吃不下睡不着,正是所谓的心广体胖。横竖,她憨女一个,能有什么难缠事儿想不开。

一夜连梦都没做一个,柳香梅依旧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一睁眼,看见娘正坐在床头椅子上,想来坐的时辰不短,正点着脑袋支应瞌睡虫。听见女儿这头有了动静,那瞌睡虫立刻飞遁。

“醒了?”

“娘,你怎不回你自己房里睡?”

“还说!昨儿晚上你喝醉了,拿饭桌当床睡呢。娘要不在这儿守着,你半夜从**滚下来,着老鼠拖去当压寨夫人都不晓得!”

娘守了自己一夜——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柳香梅感动得无以复加,嗔道:“娘,你怎么不上床来跟我一道睡?”

郑月芳苦笑,“也要娘能躺得下!”

“那,我起床做饭,你上床睡一会儿!”

这温情的一幕在母女之间久已不演,要追朔根源,账要从香梅开始发胖那一天算起。郑月芳的本意,女儿应该长得娇媚可人,活泼伶俐。好让她这当母亲的脸上有光。可是,女儿不仅不体谅母亲殷殷的望女成凤之心,反倒越长越胖,越长越胖,简直就像一个灾难!受灾的不仅是香梅自个,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得不受到牵连。人家提起郑月芳的胖女儿,自然不能不说这当娘的——胖女儿她娘的身架也不小呢,自然是遗传!

天晓得,郑月芳一向觉得自己这是叫发福,生过娃儿,尤其是女人,有几个不开始发福,这跟女儿的发胖又怎么扯上关系,可是乡下人,偏偏就觉得发福和发胖都是一回事儿。

郑月芳照例是煞风景,“不用了,香梅,娘有要紧事问你。就是昨天,你跟凤梧坪周家大伯哥谈事儿,柳六俩口子拿金叶卖了多少钱?”

“娘,这也算要紧事儿呐?”香梅的口气里有一种不以为然的味道。

“这还不算要紧事儿?害得娘一夜没睡!”

郑月芳自个一语道破心机。柳香梅这才明白,娘这一晚上守着自已,敢情是因为不晓得柳六俩口子拿金叶卖了多少钱才夜不成寐。

“八万!”

“八万!啧啧啧!凤凰肉也没这么值钱呐!”

“六叔和六娘本来是说十万!后来才改口八万!”

“十万?他们也真敢狮子大开口!”

“还不是看金叶长得好!”

柳香梅不经意一句,让她娘更觉失落。都是养女儿,人家养的女儿,彩礼钱就得了八万;她的香梅,可嫁给谁才好。更别论儿子柳承轩娶媳妇的饥荒。八万——按眼下柳林村娶个寻常女人的行情,娶两个媳妇都绰绰有余。可惜柳金叶不是她的女儿。

“周家可真有钱!”郑月芳自言自语,摞下话就转身出了女儿的房门。她有更重要的事急待亲自运作。周家有钱,那老二娶了金叶,好在还有个老大没成亲。郑月芳的如意算盘,女儿要是能跟金叶做了妯娌,就算再憨再胖,也能比出个旗鼓相当。

出了屋门,脚一踅,郑月芳径自进了隔壁柳六家。

凤梧坪的客人果然都还在,柳六娘正给这一干簇新的亲家张罗早饭。

郑月芳心里存着事。眼睛就忍不住朝周家大伯子多瞄了几眼。

这婆娘自个儿长得胖,偏偏见不得别人个子大。明明自己上赶着给女儿找婆家,瞧这一尊人猿泰山却只是怎么瞧怎么不入她的法眼。

人猿泰山这会儿正捧着一碗稀饭就着昨晚订婚酒席剩下的煎饺呼噜得欢。这家伙吃剩食倒是不嫌埋汰,一口一个煎饺子,三口一碗稀饭。瞧他这吃喝的架势,倒是跟香梅一个德性。郑月芳瞄着他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眼不带眨地干掉了人家大半棒稀饭和煎饺。其他吃早饭的人,摞一块只怕都没他这样的胃口。

瞧这丈二金钢的身躯,无底洞似的胃口,别是高老庄的猪刚鬣转世投胎。

不过,真要是高老庄老高的女婿,倒也不错,依齐天大圣的话说——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

周有财被郑月芳瞧得浑身发毛,越发扭捏,几乎把一张脸埋进饭碗。柳金叶的新女婿就跟他一道坐着吃喝,越发比衬得人家貌比潘安,风流倜傥。

郑月芳一厢情愿,明明人家哥俩的各自特色,这会儿在她眼里就成了香梅跟金叶的高下。

比完,这婆娘自个儿又发愁——真要把香梅许配此人,不知道人家是不是也要说她给女儿相了一个妖怪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