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跑到隔壁房去,郑月芳由不得停了手里的活,踮脚走到院墙边,支着耳朵听女儿跟隔壁屋那浪蹄子说些什么。

一只花母鸡刚下完一个蛋,正谍谍不休地咕咕嗒,咕咕嗒地瞎嚷嚷,这该死的扁毛畜——郑月芳捞了个扫帚把子丢过去。母鸡扑啦啦飞起一人高,闹出的动静仿佛世界末日。郑月芳又朝这大惊小怪的扁毛畜丢了一个破搪瓷盆,咣铛铛,这下,花母鸡一路尖叫着飞上了墙头,飞出了院门,院里这才重新又恢复了安静,郑月芳再支起耳朵,只听到女儿跟柳金叶说的最后一句话——呆会儿我们一起回凤梧坪,不管怎么说,难道你舍得离开自己的亲儿子?

郑月芳又一次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憨女,倒跑来唤那个浪蹄子跟她一起回凤梧坪,她这是装的哪门子贤惠,人家老公都不管。她还操心人家离不开自己的亲儿子,离得开离不开,那也要看是什么人!

气归气,郑月芳少不得怨自己命苦,这个憨女儿,费了她这大辈子的精神,怎还没**过来。

柳香梅从隔壁屋回来,见娘虎着个脸,那只鸡已经褪过了毛,扒了内脏,正趴在案板上,娘挥着菜刀切鸡肉,一刀下去,连案板也劈作两块。柳香梅吓一跳,晓得娘又憋着一肚子气呢!娘心里有气,每次都是家里的物什遭殃,至于遭殃的家伙是什么么,那要看娘当时手上使的是什么物儿,比如眼下这块案板。

“娘!”香梅陪着小心,道,“跟你说一件事儿!”

“你倒是有事儿要跟娘说,娘以为你连家门都不认得了。我问你,你小叔子都不来接金叶那个浪蹄子,你操的那门子的心。你让她跟你一道回周家,难道你还没受够这个小狐狸精的制,你个憨女,一辈子缺心眼儿!”

“娘,你偷听我们的话?”

“偷听?别说你的一句话,就是你整个人,难道不是娘供你吃供你喝养大的。你有话跟外人套近乎,娘要听一句话,还偷听了!我告诉你,你回凤梧坪就自个儿回去,别又拉扯着哪个。你个缺心眼儿的,顾好你自个儿吧!”

柳香梅委屈得想掉泪: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自已在娘的眼里都是缺心眼儿的憨女一个。从前在家里,就天天唠叨得人抬不起头来,如今都嫁人了,娘怎就不晓得给女儿留点脸面呢!她什么话儿都不想再跟娘讲了。

“爹和承轩呢?”

“都在园子里种烤烟呢!你爹跟烤烟公司的侯经理签了合同,要当烤烟公司的长期供货商。阿弥陀佛,一辈子,就见你爹这回成点事儿。

“娘,我也跟人家签了合同……”

但是郑月芳不等女儿把话说完,再说了,柳香梅到现在还有点底气不足。

“对了,憨丫头,娘可交待你了,老周家的牧场和奶牛这一阵子一直是你们夫妻俩伺弄对不,可得罢紧了。现在周家老头子过了世,长兄如父,你们该算计的还得算计着点儿,趁着你小叔子家人仰马翻的,这可不就是天赐良机。要不是这样,你跟有财一对儿,哪是你小叔子和金叶的对手。”

那当儿,柳香梅便听见院门外,警车拉响警笛,呜哇呜哇地开过去,村里的狗没见过什么世面,跟在后头,扯着脖子叫唤得声嘶力竭,仿佛整个柳林村都扎煞起羽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郑月芳这会儿已经把切好鸡肉下了炖罐里煲汤,赶着把两只油手在围裙上擦擦。

“出事儿的怕是你桂莺姑!我瞧瞧去!你看顾着点儿炖罐下的火!”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窜出了院门。

柳香梅只好乖乖儿呆在家给给娘看娘顾汤煲儿下的火。

汤煲冒香味儿的功夫,娘就叹着气,摇着头回了家。

“真是我桂莺姑犯了事儿么?”

“可不,谁晓得哪个缺德冒烟的,把你桂莺姑的事儿全捅出来了。又是非法签定胎儿性别,又是无证行医。这下,不仅封了房子,听说还得判个十年八年的。”

“她活该!”憨女说话,从来都没有这么狠过——她怎会忘记女儿周至差点让这个女人送掉小命。

“憨丫头,你怎这么说话?你莺姑跟咱家无冤无仇。也就是为人精明会算计一些,遭人忌恨了。”

说话间,柳瑞全和柳承轩都进了屋门。柳瑞全肩头上擎了两把锄头,后面跟着个公子哥儿似的柳承轩,身上粒土不粘。

郑月芳一边麻利把鸡汤盛进小碗,一边嘴巴不停歇,跟男人说的还是柳桂莺的事儿。

“我就猜这个早晚得犯事。她干的事儿,不叫做孽叫什么?”

“爹,我也是这么想的!”柳香梅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来这么一点讨巧卖乖。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柳承轩在一旁酸文假醋地概叹,又道,“姐,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搁在哪里都叫人放心!”

柳香梅听这出承轩这是赞赏她呢,还是拐着弯儿说她憨,不过,这是根本无需计较的事,难道不是吗。

一家人坐下喝鸡汤的功夫,柳香梅才说起自己出任临水镇奶站站长,开张的时候请爹娘和承轩去捧捧场的事儿。

“妮子,让娘摸摸你额头!”范月芳伸出一只油腻腻的手,在女儿额上摸摸——并不是发高烧烧糊了脑袋!

“人家让你当奶站站长?”郑月芳就好像问老天爷怎会专门挑你的脑袋砸馅饼?

“奶站后天就要开张。爹,娘,承轩,到时你们可要去给我捧捧场!”

“姐,我肯定去,我砸他个狗日的!”柳承轩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姐姐受了多大污辱。

“承轩,说什么呢?是去捧场!”

“好吧,捧场。怎么个捧法,姐,你听我的吧!”

“承轩,你别扯淡。我相信你姐当上了奶站站长!”柳瑞全是这会儿最波澜不惊的一个人。他平静地喝完整碗鸡汤,道:“妮子,爹相信你能当好这个奶站站长!”连香梅自个儿都没像爹这样相信自己。

吃过午饭,该回凤梧坪了。柳香梅脚一拐,先进了隔壁屋六娘家。金叶还在扭捏作态。香梅见堂屋椅子上放着金叶的大旅行包。也不说什么,提起就走。

走不多远,转身一瞧,柳金叶杨柳款款,还端着小姐架子,倒是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妯娌姐俩一道回了凤梧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