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梅再也听不下去。憨女一向一是一,二是二,红口白牙,以为自个儿有义务为金叶洗刷冤屈。公爹的确过世,逝者已逝,生者当如斯。这事要全赖在金叶身上,金叶这辈子还怎么活?要说因果,母狒狒才是那罪孽的源头呐。

众乡邻真是路见不平,这等舍本逐末的,能成的了什么事。真要好心,帮忙打听一下母狒狒的下落,已足够令周家老小感激涕零了。

“各位叔伯老少爷们,事儿可不能这么办呐!爹在世时,虽说气恼金叶的行事。但是要论爹的过世,也不能全赖在金叶身上。俗话说得好,人的命,天注定。公爹的身体,其实打受骗上当以来,就一日不如一日……”

憨女说话,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才不管人家听得进听不进,眼下尤其如此。

院里站的这一干亲丁,个个义愤填膺拿自己当替天行道的正人君子。这一堆正人君子想不着热脸竟贴了人家冷屁股。这女人的这一番话,分明指责他们狗拿耗子,管错了闲事。

这一干正人君子之中,为首的那个,一头白发,佝偻着背,脖子上挂一幅老掉牙的玳瑁花镜,拒说此人是凤梧坪《周氏族谱》的执笔者,并籍此坐稳凤梧坪周姓族长之宝座,还真是皓首穷经。可惜,政府不给族长发薪水,《周氏族谱》也不好卖了版权抽版税,所以不管怎么说,这族长做的都只是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眼下尤其如此。

“我等商议的是如何处置周家次媳。非干你的事。你一个女人,何必多嘴多舌?”

“事儿不能这么办的,族长!”柳香梅现在直接嚷嚷,“公爹不是金叶气死的,怎么能把账算在她头上,这不是冤枉吗?”憨女没眼色,人家大小也是个族长,把这周族愚妇从族谱上除名还不是等闲之事。不过,关于周老头之死,作为长媳,她的话的确更权威。何况这憨女跟柳金叶是妯娌,妯娌是什么,天生的对头。对头帮对头说话,由不得别人不信。

“依你的意思,我们冤枉好人?柳金叶是好人?”老族长的话问得相当犀利,又一打语言太极的高手。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香梅毕竟憨,语无伦次,“柳金叶她当然不是好人……”天啦,怎么能这么说,话一出口,憨女觉得自己该操心死后是否会下拔舌地狱。

“自然!我们也不会冤枉她!”

“金叶怎样,我们说了都不算。人家法官知道她是个什么人!”打了半天腹稿,柳香梅总算费劲努出这么一句,公爹尸骨未寒,她可不想在这儿跟人家把口水官司,再说了,金叶又没请自己给她当律师。说几句公道话,澄清事实,是做人的本份,何况她们在娘家算得上姐妹,在婆家是妯娌。

这下,族长没话说。要是寻常女人,他自然有灭她器张气焰的法子。可是这女人到底还顶着“凤梧坪第一孝”的光环,这光环可不是他这个族长封封,众口能烁金,自然也能铸金,凤梧坪众乡邻要树立孝顺榜样,他这族长怎好违了民意。

“合着我们是吃饱了撑的!”这次还是那吃了火药的声音。“咱们走,他家的事儿,倒好像我们上赶着来打理呢!”

说话的家伙使的调拨离间之计还真是凑效。院里这一干人,退的退,散的散,纷纷往院外撤,慌得柳香梅伸着两只手,不知挡哪个是好。要还是当姑娘那会儿,她一身肉往院门儿上一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惜眼下瘦得,给人一拨拉便打晃,更别说堵人。看来,胖也有胖的好处。至少份量上让人不可小瞧。

“干什么?都给我站住!”到底妾是老的辣,再说一族之长也不是那么容易中计。老族长一声断喝,道“帮忙还是斗气来着。再说了,这里怕也不是这个女人当家作主!”又转身吩咐周家长媳,“去叫你男人出来!”

柳香梅只得忙不迭去喊大孝子周有财,憨女知道自己心眼儿不够多,少一事是一事。

周有财是被两个人架到族长面前的。好大一尊人猿泰山,架着他可真费劲。

周有财两眼糊满了泪,到底不像憨女那样没心没肺,还有心情跟人逞口舌之能。“族长!”一声哽咽,大孝子倒头便拜,是凤梧坪孝子依习俗行的标准等身大礼。

“起来吧!”老族长仁慈,半句不提柳香梅顶撞自己的事。“你爹的后事,你想好了怎么料理没有,倒是快点吩咐下去呀!”

“爹……爹的后事,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周有财一句话,差不令人气过背去,真是白长了一幅好皮囊,可惜是个空架子。他一个正牌孝子不晓得怎么办,难道叫别人越俎代庖给他当家作主。

“算了,也是个不能主事的,叫你兄弟来吧!”,“家旺……他去找姓阮的骗子,不晓得到哪了!”周有财犹疑着开口。

“你有家旺的手机号码不?就算他到了天边,也得让他立马回来!你这个憨大!”老族长发了火,就像老虎发威,吓得憨大架不住就出溜到地上,给人家再来一个孝子等身大礼。

周家老二那会儿正在南宁,因为之前他听人说在南宁看见过姓阮的女人。这母狒狒跑到南宁去干什么,天晓得。

有财给老二打了个电话,嘱咐他一刻也别耽搁,立马回凤梧坪。

“哥,那得坐飞机?”周家旺在电话里说。

“就坐飞机!”

“我只剩下买火车票的钱了!”

“那就坐飞车!”

“哥,一定要让我见爹最后一面!”老家老二在电话里呜咽,他已经把自己定性为一个不孝子。

“这……家旺,这由不得哥,爹已经去了!”

周有财听见电话里头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嗥,以至于很长时间,这憨大总是怀疑南宁这个地方是否恶狼成群。

周家旺三天后才赶回凤梧坪。

周家按凤梧坪的习俗发了丧,这是一种费钱的恶习。一连三天的丧宴就得让主家塌了半边天,更别说死人的装裹,板要三寸厚的柏木棺材,好在老吝啬鬼生前就给自己置了一幅,葬身福地在他七十大寿的时候就请风水先生选好了的。饶是如此,周家依旧依旧被折腾得不轻。别人的眼里都只瞧到周家先前的殷实,有财家旺兄弟俩不敢太塌周家面子,只得虚张起声势来撑脸面。

柳香梅卖菜卖牛奶的钱自然不必说,这憨女一向连体已都不懂得截留,挣的钱除去家里开支,一元一角都存在一张折子里。这会儿,她把存折整个儿捧出来,让家旺去银行取出钱来安排公爹的丧葬费用。

周家老二瞧瞧存折上的数目,反倒结结实实吓一跳。他自诩周家主心骨,以为家里缺了自己,就好比地球缺了太阳。哪知这憨婶子不声不响,倒把钱挣着了,这事着实证明了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是这数目离丧葬费用还差着一截。按理,这一截该周家旺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