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傲霜不禁一楞,沉吟一阵,才回答道:“刁钻泼辣,具武林佳人之威,乏大家闺秀之柔;武功方面,兵器奇特,武功绝佳,锋芒外露,煞气升腾。为善武林多福,为恶血雨风腥。观其暴戾性,日后必为武林女魔。”

朱星寒目光一亮,道:“秋兄将此女评价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目下与此女为友有益,与此女为敌则有害。”

秋傲霜道:“朱兄之意……?”

朱星寒接道:“日间杨姑娘曾扬言在秋兄封剑之期未满前,不许任何人损伤秋兄一根毫毛。我等正好藉此机会煽动杨姑娘去对付阎君涛。”

其实,他心中有数,若叫杨桂玲与阎君涛为敌,那是不可能之事。不过,他却有信心拿话套住她,使她暂时打消绑架秋傲霜的邪想,只是他的心意无法说起。

秋傲霜沉吟一阵,道:“小弟不敢说朱兄这种想法不对。不过,却有商议之处。”

朱星寒道:“请秋兄赐教。”

秋傲霜道:“方才阎君涛并未损伤小弟一根毫毛,此其一;小弟业已毁约拔剑,已不再受封剑之约束,此其二;小弟现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个人名气事小,本宫声誉事大,怎可求诸于人……”

朱星寒接道:“秋兄何不让在下前往一试?”

秋傲霜道:“朱兄要如此作无可厚非,小弟不能置身其中。”

朱星寒道:“秋兄已作暂时回避之打算,在下自然不便擅改尊意,秋兄在作暂时回避之前,如能得悉杨桂玲对阎君涛之态度,对秋兄可说有益无害。”

秋傲霜道:“朱兄定要前往么?”

朱星寒目光向金战彪一瞥,道:“金老已得悉杨桂玲婢宿于长江码头上的‘临江别馆’。在下现在就去探探杨姑娘的动向,秋兄不妨泛舟江上,多则一刻,少则盏茶光景,在下就会去而复回。”

秋傲霜点点头,道:“悉听尊便……”语气一顿,接道:“恕小弟多问,朱兄如此操劳费神,究竟为何呢?”

朱星寒笑道:“目前蒙秋兄答应以令先翁遗下的文房四宝见赠,不胜感激。只盼秋兄早日置身险局之外,抽暇返回故里一趟,使在下如愿以偿。若说在下有何目的,恐怕就是信件事了。”

秋傲霜道:“朱兄既如此说,小弟记在心中就是。”

朱星寒道:“那么请秋兄暂在船上守候!”说罢,向金战彪一挥手。

金战彪撩起船边竹帘,探头窗外,撮唇发一声清越宏亮的啸音,不旋踵间,江面上传来一声回应。

然后,他一摆手,道:“少侠请出舱等候,快船立刻就到。”

朱星寒掀帘走出蓬舱,果见一艘快船如飞而来,须臾就驶到近前。

朱星寒跃上来接的快船,疾声道:“江边码头!”

快船离开如箭矢般向岸边驶去。那消片刻,快船就已拢岸。

朱星寒向操舟的两个大汉吩咐道:“请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回。”

二汉恭声应是。他们俱已知道朱星寒代金战彪解厄之事,因此对他十分敬重。

朱星寒方一齐舟登岸,那一串写着“临江别馆”的四盏油纸风灯,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刻尚是戊末光景,别馆门前灯光辉煌,店堂内也是酒热菜香,高朋满座。

朱星寒一进门,就有店家迎上来问道:“相公要会客么?”

店家生就一双伶俐眼,来客无一件行囊,自然不是投店的。

朱星寒道:“借问一声,贵馆可住着一位杨姑娘?”

店家道:“徐州府来的杨姑娘,住东厢‘黄’字号上房,小人给相公带路。”

朱星寒摸出一块碎银往那店家手心一塞,道:“你忙吧!我自己去找,这块银子赏给你打酒喝。”

店家连连哈腰,道:“多谢相公!过跨院顺手拐就是东厢,房门上有号牌。”

待他说完,朱星寒早已走进跨院了。

“临江别馆”内部宽敞,单是东厢上房就有一十六问,以千字文顺序编号,第四间就是“黄”字号上房。

来到门中,朱星寒举手在房门上轻轻一敲。

房门呀然而开,朱星寒认得应门之人是四婢之中最幼的小娥,立即笑道:“小娥,杨姑娘在么?”

小娥道:“请稍待!”复又关上了房门。

少顷,房门大开,小娥肃立门边,迓迎道:“相公请进。”

这间上房共分明暗两间,外间起坐,内间睡卧。朱星寒跨进房中后,只见四婢,却未见杨桂玲,情知必在内间,也就没有动问。

四婢之首小蝉侍候朱星寒坐下,又送上一盏香茗,然后肃立一边。

朱星寒对杨桂玲多少怀有介心,因此接过茶盏,只嗅了一下气氲香气,就将那盏热茶置在几上。

俄而,垂帘掀动,杨桂玲自内间走了出来。

只见她罗裙垂地,珠翠满头,婀娜多姿,妩媚横生,与日间神情迥然不同。

朱星寒看在眼里,不禁神情一楞。唯恐失态,慌忙站起来,拱手作礼,道:“在下深夜造访,打扰清修,还望姑娘多多海涵。”

杨桂玲也含笑一福,道:“少侠太多礼了……”落落大方地在朱星寒对面坐下,螓首微扬,接道:“少侠想必有什么要事?”

朱星寒先回身落座,然后说道:“姑娘午间曾坦告在下,谓那秋傲霜已被令堂选中为贵堡之东床快婿,不是笑语作耍吧?”

杨桂玲美目一转,娇嗔道:“终身大事,焉能笑语作耍之理?”

朱星寒频频颔首道:“如此说来,在下倒是为姑娘办了一件大事。”

杨桂玲柳眉一挑,道:“不知何事劳动少侠的大驾,说出来本姑娘也好相谢。”

朱星寒道:“姑娘乍怒乍喜,真将在下弄糊涂了。”

杨桂玲浮现得意的笑容,道:“不瞒少侠!阎魔约见秋傲霜是本姑娘之意。”

朱星寒早已料到,然而却故作不解地问道:“那是何故呢?”

杨桂玲道:“本姑娘要阎魔掳走秋傲霜,送到杨家堡去。”

朱星寒缓缓摇头,道:“在下就更加不明白了,婚姻大事,强求无益;即使非强求不可,姑娘武功足以胜过秋傲霜,也毋需阎魔代劳呀!”

杨桂玲妩媚笑道:“少侠是在说好听的话,好让本姑娘高兴。”

朱星寒道:“在下肺腑之言。”心中却暗道一声惭愧!说杨桂玲武功卓越,可胜秋傲霜,倒是实话。不过,说此话的动机,不过是想套取她心中的秘密。

杨桂玲自始就不曾对朱星寒有所遮瞒,因此也就未去细察朱星寒的心机,以沾沾自喜的语气说道:“本姑娘要阎魔出手,是别具用心。”

朱星寒不便追问,只是附会其语气说道:“是什么用心?”

杨桂玲道:“阎君涛为当今武林之黑道巨擘,让他为本姑娘效力,不也快哉!”

朱星寒不由暗暗皱眉,杨桂玲如此任性逞强,即使武功卓越超群,若遇上工于心计之人,准定吃亏。

自然他不便说明,只是轻轻一皱修眉,道:“阎魔不会白出力,想必姑娘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杨桂玲道:“少侠说对了!阎魔要我身前的四婢以为酬劳……”语气一顿,接道:“不过,本姑娘早已料到,阎魔无法掳走秋傲霜。”

朱星寒道:“怎见得?”

杨桂玲诡谲地一笑道:“少侠前来金陵之目的,分明应在秋傲霜的身上,怎肯甘心眼见他落入阎君涛之手?少侠莫摇头否认才是。”

朱星寒心头不禁暗惊,方才他还为对方任性逞强而耽心。

事实上,这个武林佳人也是善动心机的好手,以后还得小心点。

当下模棱两可地说道:“姑娘既然说得如此肯定,在下倒不便否认了。”

杨桂玲道:“放心!本姑娘也不逼着少侠承认……”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要阎君涛出面掳人,尚有另一用意。”

朱星寒轻噢一声,并未发问,因他知道,即使不问,杨桂玲也会自动说出。

果然,杨桂玲又道:“所以烦请阎魔出面,就是要逼迫秋傲霜毁约动剑。”

朱星寒讶然道:“这是何故?”

杨桂玲道:“想要秋傲霜成为本堡东床快婿,可能还要费上许多周折。秋傲霜之性格,本姑娘已多少有所了解,迫其毁约动剑,目的在击破他那种顽强的自信心;再说,封剑四十九日之约只是对萧月梅个人之诺,为那臭丫头守信。本姑娘感到不是味儿,所以要处心积虑的将他们的封剑之约破坏。”

朱星寒笑道:“姑娘的心机委实令在下折服。”心中却暗道:“这小妮子的心机太可怕了。”

杨桂玲笑道:“幸亏本姑娘的目的顺利达到,不然,少侠就和本姑娘结下一段梁子啦!”

朱星寒道:“如果在下不去过问秋傲霜的死活,姑娘的心机岂不白费?”

杨桂玲道:“少侠与那金战彪联击备船,白龙天客栈跟踪,都一一落入本姑娘眼中,早就料到阎魔不会顺利得手。唯一不敢肯定者,是秋傲霜未必会毁约动剑,结果却完全令本姑娘满意。”

朱星寒道:“姑娘可曾想到在下却因此和阎君涛结下了仇怨?”

杨桂玲道:“少侠方才!已经说过,此举纯粹是为本姑娘效力,因此本姑娘保证那阎君涛不会找少侠质问此事。”

朱星寒道:“那倒不必,在下既然插手其间,就未去计较后果。”

杨桂玲道:“少侠好豪气!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道少侠真不愿本姑娘为少侠斩去祸根?”

朱星寒道:“姑娘既然如此说,在下就领情了。”

杨桂玲道:“秋傲霜如今何在?”

朱星寒道:“游于江上。”

杨桂玲道:“他有何打算?”

朱星寒道:“秋傲霜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一言一行皆要承该宫宫主单飞宇之命。在单飞宇手谕末到之前,秋傲霜打算暂避一段时日。”

杨桂玲道:“暂避那阎君涛么?”

朱星寒道:“想必是的。”

杨桂玲喃喃道:“杜桐屯、黄解语、萧、佟二月梅、少侠以及本姑娘,莫不在秋傲霜身上打主意,他岂不成为一块俎上之肉?……”语气一顿。两道清澈的目光投射在朱星寒脸上,接道:“少侠可否坦告目的何在?”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若不相告,姑娘必以为在下对姑娘不寄与信任。然兹事体大,请姑娘务必守密,勿予宣泄是幸。”

杨桂玲一蹙蛾眉,道:“少侠神色因何如此凝重?”

朱星寒道:“事关人命。”

杨桂玲柳眉高挑,讶然道:“少侠所指的人命不会是那秋傲霜吧?”

朱星寒摇摇头道:“姑娘会错意了,在下所指的是家父。”

杨桂玲道:“此话怎讲?”

朱星寒道:“姑娘想必已知家父是谁了?”

杨桂玲道:“想必是那一代医圣朱啸天。令尊只问伤病,不管黑白两道,只管救人,不问恩怨,曾经活人无算。说句实话,本姑娘称你一声少侠,有一半是冲着令尊的侠名。”

朱星寒一拱手,道:“多谢姑娘……”吁叹一声,接道:“家父一生活人无算,他自己目前却身罹沉疴,辗转病榻。”

杨桂玲咋舌道:“那倒是本姑娘未想到之事,难道无药可治?”

朱星寒道:“治病之药物俱已收齐妥,独缺一项药引。”

杨桂玲道:“何物呢?”

朱星寒道:“此物为秋傲霜先翁秋日长之遗物,‘龙涎乌墨’的一段。”

杨桂玲道:“在秋傲霜之故居?”一顿,又道:“徐图无妨,此事包在本姑娘身上。”

朱星寒道:“在下虽未明讲,却也曾向秋傲霜暗示过,想得到他父遗下的文房四宝,并蒙他答允,待返回故居清理先人遗物,趁便检出相赠……”

杨桂玲插口道:“那么,少侠就应该更加放心了。”

朱星寒道:“姑娘有所不知,家父所罹之疾,最忌寒冬,如今已是七月,所余的时日不多,是以在下心急如焚,终日如坐针毡。”

杨桂玲道:“少侠何不将此情告知秋傲霜,烦他即刻往故居走一趟?”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举世之中,只有一段残墨可为引药。

秋傲霜若知道那段残墨可治家父之命,以此为要胁,在下将何以堪?”

杨桂玲沉吟一阵,道:“未来情势不可逆料,不久后秋傲霜和本姑娘也许会成为一家人,那时本姑娘以此为要胁,少侠又待如何?”

朱星寒道:“信人不疑,在下深信姑娘绝不会乘人之危。果若不信被姑娘言中,在下也只嗟叹命运弄人了。”

杨桂玲娇笑道:“少侠尽管放心!世上女人虽然个个会耍心眼,然而本姑娘不会作那乘人之危的事,只要少侠今后少与本姑娘为难就是。”

朱星寒道:“这话想必就是姑娘的警告。”

杨桂玲道:“不敢……”说到此处,站起来一福,道:“秋傲霜乘船游于江上,想必等待少侠归去。因此本姑娘也不想留了。”

朱星寒自然也想早归,因而起身离座,道:“在下告别。”言罢,向房外行去。

杨桂玲忽又叫道:“少侠请留步。”

朱星寒停步问道:“姑娘有何未尽之言?”

杨桂玲道:“在本姑娘与阎魔尚未晤面之前,少侠如与其相遇,尚望略让一二。”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在下省得。”言罢,走出房去。

朱星寒此行所怀目的,虽然扑空,却意外地了解了不少意想不到之事,倒也不虚此行。

出得“临江别馆”,直奔快艇停泊之处。暗影中,突然闪出一人拦阻了他的去路,朱星寒定神一看,骇然是那阎君涛。

他却故意不加点破。冷哼道:“黄大仙,你因何阻道?”

阎君涛低声道:“有一机密事相告。”

朱星寒道:“不想听闻。”

阎君涛嘿嘿笑道:“不想听闻是假,恐怕你早就知道了。”

朱星寒道:“如此说,在下倒要听上一听。”

阎君涛道:“可想见见我本来的面目?”

朱星寒暗道不妙!这老魔头主动揭露真面目,必定不是好苗头,因而摇摇头,道:“君子不探人隐私,在下何必作小人。”

阎君涛冷笑道:“娃儿休要满口仁义道德,想必秋傲霜早已告知老夫是谁了。”

朱星寒为了避免无谓冲突,乃道:“在下倒不曾听说。”

阎君涛沉声道:“那么,待老夫此刻告诉你这娃儿……”语气一顿,接道:“老夫即使揭露本来面目,你这娃儿也未认得。然而老夫的名号娃儿想必听说过。老夫乃是‘摧花太岁’阎君涛,白道之敌,娃儿该不会不知吧。”

朱星寒神色平静地说道:“在下倒听说过此名,只怕尊驾又是冒名顶替。”

阎君涛干笑一声,道:“娃儿休想避重就轻,老夫在此鹄候多时,绝不白等。吩咐舟子传命,教秋傲霜立刻登岸,万事皆休,不然,这里就是你这娃儿的丧命之所,不信当场一试。”

朱星寒心中暗忖,念头如风车般连打几转,仍然语气平静的说道:“在下方才去‘临江别馆’拜会过杨桂玲姑娘,姑娘临别赠言,叮嘱在下如遇尊驾,应稍作忍让。不然,在下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和尊驾动口不动手了。”

阎君涛沉叱道:“在老夫面前,娃儿还胆敢动手?”

朱星寒道:“尊驾休要放狂,奉劝尊驾先去会过杨姑娘再说。”

阎君涛道:“杨桂玲一对金铃固然厉害,老夫却未放在眼下。

娃儿休想要用她作护身符,如不立刻叫人传活要秋傲霜登岸,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对于阎君涛其人的武功,朱星寒也略有所知,若与之硬拼,绝难讨好,然而眼前情势,显然也避让不掉。

因此朱星寒心念一横,沉声道:“行道江湖,无非是为了铲恶锄奸。尊驾既然一意逞强,在下也就趁此机会教训你这魔头一番。”

一语未落,折扇业已亮出,“唰”地打开,横切如刀,向阎君涛顶项削去。

阎君涛冷哼道:“娃儿找死!”

身形未动,右掌轻轻一挥,平地涌起一股暗劲,将朱星寒手中折扇荡开三尺有余。朱星寒不禁暗骇,对方施展的竟是少林绝学“罗汉掌”,看来武林中盛传此魔会各派武功的说法倒非子虚。

“唰”地一响,折扇收拢,易削为点,拽向对方咽咙。

阎君涛一声冷笑,身形一蹲,接着一个疾旋,不但躲过那凌厉的一击,而且足尖扫到朱星寒的足胫处。

幸而朱星寒已弹身跃起,不然一定会摔倒当场。

这次阎君涛所施展的是“玄奇门”的独传武功“武八卦”,在客栈之中,曾使蔡锦堂连摔三个不同跟斗的诡异武功,真是既“玄”又“奇”。

朱星寒这一削一点,是他那把折扇所有招式中最凌厉的两招,竟然未奏功效,心情难免恐惶起来。

所剩下来的绝招只有扇骨中暗藏的八支无声羽箭,箭簇犀利,虽未淬过剧毒,却以“麻黄”煨过。中箭之人,将被“麻黄”散发极快的药性麻庳,浑身动弹不得,形同瘫痪。

药性要一月以上才会逐渐消失,体力不够坚强之人,不等药性消失,早就一命呜呼了。

说起来这种无声羽箭已算是恶毒已极的暗器。

但是,朱星寒却未立刻按动机簧发射羽箭。

对于阎君涛这样一个黑道巨擘,朱星寒自然不会心存仁念。

然而他却唯恐羽箭万一不中阎魔,那么后果将极为严重了。

阎君涛并未主动攻击,只是沉声道:“两招无功,娃儿还不知难而退么?”

朱星寒道:“尊驾所施展鸡零狗碎武功,也未必能将在下怎么样。”

阎君涛道:“娃儿真是不知死活,老夫手下留有余地,娃儿还不明白么?”

朱星寒道:“尊驾尽管施出煞手,在下绝不含糊。”

并非朱星寒真的不含糊,他只想激怒对方,好乘机施放扇骨中暗藏之无声羽箭而已。

熟料阎君涛未曾激怒,反而呵呵笑道:“初生之犊不畏虎,初临江湖者都是这副模样,不过老夫却不愿对你这娃儿遽下煞手。”

朱星寒道:“在下不领这份人情!”

阎君涛道:“只要你老子知情就行了!一代医圣朱啸天活人无算,其中也有不少黑道中人。因此阎某人也不想斩断他的后代香烟了。”

朱星寒默察情势,这一场恶斗,将要不了了之,因而将折扇纳入袖中,冷声道:“尊驾既如此说,在下可以走了吧?”

阎君涛并未让路,嘿嘿笑道:“你老子悬壶济世,不分黑白,无不广给善缘,所以才博得人人称道,娃儿因何连个顺水人情都不肯作?”

朱星寒道:“何谓顺水人情?”

阎君涛道:“秋傲霜于长江上,早晚都要登岸,他身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绝不能甘为鼠辈一走了之,老夫要找他并非难事,找上了你这娃儿,教舟子去传个信儿,又有何妨呢?”

朱星寒道:“在下岂能出卖朋友?”

阎君涛仰天大笑道:“哈哈!老夫敢断言一句,娃儿性情顽固不化,绝难有你老子当年一般声望。你老子为黑道中人治病疗伤之际,也常遭受所谓正派人士之劝说及阻拦,你老子却置若罔闻,娃儿比他差多了。”

朱星寒道:“尊驾完全曲解了家父的处世原则,如此作,并非为了讨好黑道魔徒,只因为行医之道,原在救人之命……”

阎君涛接道:“娃儿别争那口舌之利。你老子即使无意讨好,今日却收到了好果,最少他儿子今天不致死在老夫手下……”身形往旁一闪,一摆手,接道:“娃儿请吧!不妨给秋傲霜带个信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他来见老夫的好!”

朱星寒道:“秋傲霜虽非‘擎天宫’之主,在此之一言一行都代表‘擎天宫’。谅必不会去拜访你这位黑道巨擘。”

阎君涛道:“那么,老夫就拜访他那娃儿吧。”

朱星寒也不加理会,昂首向码头边行去。

登上快船,朱星寒挥手示意,四桨齐动,如飞矢般向江心驶去。

须臾,两船相接,朱星寒一跃而过。

秋傲霜探身而出,疾声问道:“朱兄何以一去许久?”

朱星寒道:“入舱细谈。”

进入舱中,将经过情形源源本本叙述一遍。

秋傲霜凝神细听,一语不发。

朱星寒问道:“秋兄有何打算?如有在下可效力之处,请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小弟想说几句肺腑之言,不知朱兄听后是否见笑?”

朱星寒道:“这是那里话?我……”语气一顿,目光向金战彪一瞥,接道:“而且金老也不是外人,秋兄直言无妨。”

金战彪识趣地站了起来,道:“老朽要去船尾陪陪白大侠,二位畅谈吧!”言罢,掀开竹帘,出了篷舱。

秋傲霜未加挽留,低回一阵,才喃喃道:“小弟苦练的一套‘旋风剑法’虽不敢说傲视武林,然而既能蒙那一代剑国宗匠单宫主选中为‘擎天宫’副宫主之职,自然也有相当的火候……”

朱星寒接道:“秋兄倒也未吹嘘,在下已然领教过,秋兄的剑法的确凌厉无比。”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承奖……”语气微顿,将“四绝剑”平放在两腿上,沉缓有力地接道:“小弟这套剑法以狠快见称,若稍有犹豫,则动剑不速;一旦滞缓,也就无狠色可言,恕小弟放肆,首度与朱兄动剑,只有四成火候,再次过招,而火候已降到三分了。”

朱星寒双眉一挑,道:“那是何故呢?”

秋傲霜道:“兵法常道:‘武者必须先胜而后求战’,也就是说信心第一、功力次之。然而,小弟自来金陵后,动剑每多畏怯,剑法自然不能尽力施展了。”

朱星寒喃喃道:“这就怪了!”

秋傲霜道:“其中尚有缘故。”

朱星寒道:“在下恭听。”

秋傲霜道:“来金陵后,小弟首遇之人是‘金刀’杜桐屯,他提起了家父一些往事,不但言之凿凿,而且还有铁证,使人不得不信。自那以后,小弟终日精神恍惚,临事犹豫,毫无果断,孰敌孰友,也混淆不清。非但智珠昏蒙,剑法也显得软弱不堪。单宫主若知道小弟目下之狼狈景象,必然大失所望。”

不久之前,杨桂玲视秋傲霜是俎上之肉,此刻再听到秋傲霜一番唏嘘之言,朱星寒心头不禁暗暗发出一声同情嗟叹,沉吟良久,方才问道:“不知杜桐屯向秋兄说了些什么?”

秋傲霜微微点头,道:“请恕小弟不便直言,不过却可以稍作透露,杜桐屯所提的往事,关系到先父一世英名。”

朱星寒一拱手,道:“请恕冒昧之罪。”

秋傲霜抱拳还礼,道:“朱兄太多礼了……”语气微顿,接道:“小弟目下豪气全失,除了方才所说的原因外,尚另有缘故。”

朱星寒道:“能够见告么?”

秋傲霜道:“小弟正想一吐为快。”

朱星寒道:“在下恭听。”

秋傲霜重重地吁出一口长气,然后才缓缓说道:“先父见背,小弟方五岁,十岁寡母又丧。小弟蒙一无名老者收留,授以剑法……”

朱星寒插口道:“秋兄一直不知令师之姓名么?”

秋傲霜道:“家师性情乖戾异常,小弟若问及他的名字,必至一顿痛骂。然而家师却不时训以作人处事之道理,性情虽怪,却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

朱星寒道:“那是自然。秋兄的‘旋风剑法’是令师独创的?”

秋傲霜道:“此剑为家师所赠,剑法也为家师所创;他是依照此剑的特性与先父生前所创铁笔招式糅合浑成……”

朱星寒接道:“令师也熟悉尊翁的招式么?”

秋傲霜道:“小弟七岁起随先母习武,对先父的铁笔招式略有所知,而家师对先父的铁笔招式却更为熟悉。”

朱星寒道:“令师必是尊翁的故友。”

秋傲霜道:“小弟也有此种猜想,然而每当向家师问及之时,总是惹得他大发雷霆,以后也就不敢再问了。”

朱星寒道:“想必令师有难言之隐吧!”

秋傲霜未接着说下去,又掉转话锋,道:“艺成涉足江湖,忆及先父一世英名,以及家师终日训教,决心出人头地,好好作为一番。

适逢‘擎天宫’招考副宫主,该宫为武林中之一大门户,单宫主也是威名远播,于是冒昧一试,竟被侥幸录取了。”

朱星寒道:“秋兄何言侥幸两字?秋兄不但仪表堂堂,系出名门,剑法超群,正是上上之选啊!”

秋傲霜道:“但愿朱兄不是虚赞。”

朱星寒道:“句句出自肺腑:”

秋傲霜道:“小弟何尝不生此豪情?然而小弟初临金陵就被杜桐屯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朱星寒道:“秋兄何必介意。”

秋傲霜道:“小弟方才说过,目下豪气全失,并不完全是杜桐屯之一席话……”语气一顿,接道:“朱兄还记得‘银狐’带来单宫主手谕之事?”

朱星寒点点头道:“记得的。”

秋傲霜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朱兄想必也听说过‘银狐’的秽名,单宫主不但托其转达手谕,而且还留她在宫中盘桓数日。据‘银狐’说,昔日单宫主和她尚有一段孽缘。朱兄可知小弟闻听之后有何想法。”

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不敢妄猜。”

秋傲霜道:“小弟怀疑单宫主之作为是否为江湖上所传诵的那般方正不阿。”

朱星寒道:“秋兄肯将心中所思坦诚相告,显然十分看重在下,因而在下也得提醒秋兄一下,心中存疑未尝不可,最好不要轻易谈论。”

秋傲霜道:“多谢盛情,小弟省得……”语气一顿,接道:“如此一来,小弟之豪气就荡然无存了。”

朱星寒道:“这也难怪。”

秋傲霜轻叹道:“偏偏目下驻足金陵之人,莫不视小弟如敌,仿佛小弟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几成俎上之肉,不但令小弟不解,也令小弟终日惴惴不安。”

朱星寒道:“秋兄所指,莫非也有在下在内?”

秋傲霜道:“小弟倒不想强求要朱兄承认。”

朱星寒道:“在下只想获得尊翁遗下的文房四宝而已,别无歹念,请释锦注。”

秋傲霜道:“小弟业已答应,虽为先人遗物,也会不吝相赠。”

朱星寒心念在一瞬间打了千百,于是相机说道:“在下有不情之请,求秋兄答应。”

秋傲霜微微一楞,道:“何事使得朱兄神情如此凝重?”

朱星寒道:“家父一生悬壶济世,不求闻达……”

秋傲霜插口道:“莫非是那一代医圣朱啸天前辈?”

朱星寒道:“正是家父,称圣却不敢。”

秋傲霜一拱手,道:“久闻令尊侠名了。”

朱星寒道:“多谢秋兄褒奖……”语气一沉,接道:“家父此生中活人无算,然而他老人家目下却罹患沉疴,辗转床榻之间,如风中之烛。”

秋傲霜讶然道:“真的么?”

朱星寒道:“在下绝不敢妄咒家父……”语气一顿,接道:“家父因集药开方,故而也经常舞文弄墨。平生对尊翁最为景仰,尝以能获得尊翁用过之文房四宝为荣!”

私心中却不禁暗道一声渐愧,因为他说的明是一番假话。

秋傲霜道:“荣幸的该是先父,小弟一定将此事牢记心中。”

朱星寒道:“多谢秋兄!家父目下已病入膏盲,恐怕不耐久候了。”

秋傲霜紧皱修眉,沉吟一阵,道:“小弟尽力设法早日抽空返归故里一行就是。”

朱星寒道:“果真如此,小弟当馨香顶烛以拜。”

秋傲霜道:“何出如此重言?朱兄已促使萧月梅姑娘远离,这原是小弟应该屉行之诺言啊!”

朱星寒道:“在下仍应多谢……”语气一顿,接道:“恕在下冒昧发问,以在下冷眼旁观,萧女对秋兄似无大害,而秋兄却想杀她,由于在下无能为力,才退而求其次,着在下促其离去,个中是何道理呢?”

秋傲霜呐呐道:“说出来朱兄请勿见笑。”

朱星寒道:“在下岂敢。”

秋傲霜道:“因小弟身配‘四绝剑’深知首绝女色之条。在宫中时剑姬环侍左右,小弟却从无遐思,黄解语投怀送抱,小弟也不为所动。萧姑娘一再与小弟作对,又在酒中暗下乱性药物,并预集河上歌妓,企图破坏小弟元阳之身,照说该恨之入骨,然而小弟每见其倩影,就难免心旌摇荡,不克自恃!她似乎生就一股令人难以抗拒之魔力。小弟百般镇定,都无法祛除心中遐想,所以才求朱兄出手杀她,目的不在泄忿,而是想斩除一条情根而已。”

朱星寒心头暗暗讶异不已,而表面上却力持镇定的说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为人之常情。不过秋兄想杀害萧姑娘以消除一条情根的作法未免矫枉过正。天下美色甚多,萧姑娘虽死,却还有别人,那里除得尽?实际上情根只在秋兄心头罢了!”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小弟不敢苟同朱兄如此说法。”

朱星寒道:“有何高见?”

秋傲霜道:“小弟每见萧姑娘,神色异常冷漠实际上心头却激荡不已。即使不见她人,而她的倩影却在小弟脑海中浮现,尤其夜深人静之际,更是心猿意马,情不自禁,想尽方法也定不下心神。”

朱星寒喃喃道:“这就奇了,秋兄剑术超群,定力必然不弱,怎会如此?”

秋傲霜放低了声音,道:“昨夕小弟曾作了一件荒唐事。”

朱星寒一楞道:“何事。”

秋傲霜呐呐道:“小弟以为私心犯邪,就命随侍二剑姬共侍寝,二剑姬受宠若惊,解衣承欢,极献媚态。但小弟一旦摸触到她俩的**肌肤及听到她俩的娇媚之声时,突然欲念全消,心境静若止水。”

朱星寒沉吟一阵,道:“想必那萧姑娘投药设陷之事牢记于秋兄脑海之中。因此秋兄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心存报复之念……”

秋傲霜抢着说道:“小弟绝无报复之念,甚至连恨意都没有。

小弟尽管请求朱兄代为杀她,如果朱兄真愿动手,而又适巧被我所见,小弟也许会挺身相护,不使朱兄伤她一根毫毛!”

朱星寒缓缓摇头,喃喃说道:“在下真想不透其中道理何在。”

秋傲霜道:“朱兄必然见笑吧?”

朱星寒道:“秋兄剖腹相陈!在下怎敢窃笑,何况此乃情并非可耻之事啊!”

秋傲霜吁了一口气!道:“目下萧姑娘总算已经离去,但愿不久,小弟能将心中遐想逐渐祛除。”

朱星寒道:“来日如果再见呢?”

秋傲霜喃喃道:“但愿此生不再相见。”

朱星寒心头不禁一怔,萧月梅目前只是暂隐,并未离去,而且为了那段“龙涎乌墨”,她必定还要找上秋傲霜,那时……?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恶念。

但是,很快地将那种念头又消逝无遗,暗自浩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委诸于命运的安排吧!

秋傲霜推开竹帘,向窗外张望了一眼,道:“此刻怕是子刻光景了吧?”

朱星寒道:“怕有了。”

秋傲霜道:“方才吐出心中块垒,此刻已感大快。耽误了朱兄不少宝贵时间,小弟也该上岸了。”

朱星寒道:“秋兄既然打算暂作回避,待奉到单宫主谕示后再作进退,目下以不和阎君涛照面为宜了。”

秋傲霜道:“朱兄所言极是,但小弟总不能长此游于江水上啊。”

朱星寒道:“在下已为秋兄设想过,不妨从北岸弃舟上岸,渡口为前来金陵必经之地,秋兄也可见到单宫主派来之使者,不知秋兄意下如何?”

秋傲霜沉吟一阵,道:“也好!不过,店中尚有零星衣物,烦朱兄代为告知店家,房门暂不启锁,房钱以后小弟当如数结算。”

朱星寒点点头,道:“此事不劳朱兄费心,在下妥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