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其后的旅程,扎克伯格一直试图弄明白安俊赫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但安俊赫却多半时间都沉浸在构思中,努力片刻无果,本来就没休息好的扎克伯格,终于抵不住疲惫,一个人蜷缩在座位上沉沉睡了过去。

飞机航行在4万英尺的高空,云层安静地铺在下方,如同连绵不尽的黑色原野,时而有一些地方隆起了,巨大的阴影立于视野尽头,宛若高山。再上方,稀薄的云雾犹如轻纱,半圆的月亮播撒着光辉,皎洁月色照着这高空俨然亘古长存的宁静,除了飞机隐隐的轰鸣,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机舱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睡去了,灯光熄灭,舱室前端放映着电影的宽大屏幕幽幽照射出微弱的光源,黑暗里偶尔会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表明还有人没有睡着,而在舱室后端的角落,特意换到这边的安俊赫,将灯光调到可以视物又不至于打扰到别人的程度,仍旧埋头书写。

之前找他要过签名的空姐,出来看过几次,一片幽暗之中,唯一亮起的一盏昏黄的灯,还有灯下奋笔疾书,偶尔也会抵额沉思的年轻人,在她眼里留下剪影。

他在做什么呢?

她想,却没有答案。认真的男人无疑是最有魅力的,她喜欢看韩剧、韩影,所以认识安俊赫,但以前也只是当作一个普通的偶像罢了,直到这个安静的夜晚,她在远处看着他于灯下沙沙晃动着笔尖,看着他被昏黄的光晕拖在地上的影子,心脏不知为什么,便悄悄酸麻了。

最后一次换班之前她又出来巡查一遍,走到安俊赫身旁的时候。蹲下身轻声道:“安先生,您还不休息吗?”

不知在想什么的安俊赫,恍然惊醒。瞧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哦。谢谢关心,不过还有些事要处理。”

听到他的话,她看了眼那本已经记满字体的本子,上面很多韩文并不认识,不过也有一些英文,社交、移动、全球市场……等等词汇落入眼帘,虽然不懂。却也知道一定不简单,于是某种似喜似悲的情绪,悄悄攥住了胸口。

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话,毕竟下次就不一定还有这样的机会了。但突然之间,千言万语便因此而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出口,也是一声暗暗的叹息:“那,您多注意身体。别工作太晚。”

“谢谢,我会的。”

她转身离开,走到舱口的时候,又一次回头看向那边。

一片黑暗中,灯光依旧明亮。光芒拘束在那片范围内,照不到这里来,她和他之间隔着十多排座位,安静的空气幽幽飘荡,笔尖落在纸面的沙沙隐约可闻。

这么近啊!

但有些人,明明离你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可是直到靠近才发现,对那些人来说,咫尺便是天涯……

……

……

1月的旧金山与环圣弗朗西斯科湾地带,仍旧不变地被地中海气候统治着,冬季的严寒在这里见不到身影,遍布城市与原野的植物,依然葱翠地摇摆着绿意,10摄氏度左右的温度,让这里这个季节还可以看到其他地方见不到的俨然春夏的光景。

旧金山的冬季多水,安俊赫和扎克伯格下了飞机的时候,淅沥小雨也自苍穹零落,从海湾吹来,略带咸腥味道的风,卷着雨丝刷洗着城市。

提前接到电话的肖恩.帕克,特地赶来接机,见面就笑着问:“马克,你不是刚去日本吗?怎么又拽着安回来了?”

扎克伯格翻翻眼睛,“你以为我想回来!”

“呃……”肖恩.帕克愣了愣,旋即望向安俊赫,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熬了一夜的安俊赫没多解释什么,只是问道:“肖恩,我的酒店安排好了吗?”

“哦,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上次你住的四季酒店。”

“带我去吧,我需要休息一晚,你帮忙通知一下,明天上午我要召开管理层会议,所有中层和高层都要出席,另外,你向苹果提个邀请,就说我邀请史蒂夫.乔布斯先生旁听我们的会议。”

说罢,眼睛已经布满血丝,看起来极为困顿的安俊赫,钻进车里开始闭目养神,留下车外的肖恩.帕克愕然。

他瞧了焉头巴脑,貌似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的扎克伯格一眼,悄声问道:“喂,安怎么了?”

“我哪里知道,别问我。”扎克伯格郁闷地摆摆手。

“你……”肖恩无奈,摊了摊手,“好吧好吧,不过安这个决定太仓促了,召开管理层会议还没什么,但是为什么要邀请苹果公司的人旁听?而且还是史蒂夫.乔布斯,我可不觉得那个老头会搭理我们!”

扎克伯格确实不知道安俊赫想做什么,他只知道安俊赫在飞机上忙了7、8个小时,一直在计划着什么,直到他睡醒了,才稍稍打了会儿瞌睡,都没什么时间问。

不过自从接任ceo之后,安俊赫对他一直极为支持,他也很信任安俊赫,便没有多犹豫,只是吩咐道:“照安说的做吧!史蒂夫.乔布斯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算了。”

“……好吧!”肖恩一向尊重扎克伯格的意志,既然扎克伯格也支持,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当肖恩.帕克上车,招呼司机起程返回帕罗奥图,准备把安俊赫送到四季酒店的时候,黄昏暮霭,天际微黄下的库比蒂诺,李在镕像往常一样,前来乔布斯的办公室拜访,履行自己与苹果掌门人打好私人关系的职责。

昨天他回去后,就把乔布斯的意思传达给了远在韩国的父亲李健熙,并在深夜,参加了一次三星集团的电话会议。

会议上,那部分要求撕毁协议的代理人,对乔布斯的态度仍旧有所不满,不过逼迫的攻势也终究缓解了些,无论如何。三星依然是李家的财团,带领三星发展到目前规模的李健熙威望正隆,有些人即便有异样心思。也只能“据理力争”,不敢“胡搅蛮缠”。否则,内部斗争公开化对谁都没有好处。

会议结束后,他也向父亲提到了究竟是谁造成乔布斯修改新品发布大会的日期,当听到安俊赫的名字的时候,李在镕分明察觉到那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有一刹那的愕然。

当然,他提起安俊赫并没有别的意思。主要原因还是向父亲汇报谷歌手中也有一个移动设备操作系统的事,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沉吟一会儿后,吩咐他:“继续和史蒂夫.乔布斯保持好关系。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这也是他的工作,不过这一天来,他总是会不自禁地思考,父亲到底会怎么选择呢?

父亲认为苹果的会帮助财团的电子业务抓住移动高速网络的机遇,但究竟怎么抓住。实际上并没有头绪,苹果自身所有的那个名叫.os的系统,无论乔布斯还是苹果的董事会,根本不会允许授权给别人使用,乔布斯要打造的是苹果这个品牌。董事会要的全封闭独家运营带来的利润,而不是.os这个操作系统的市场占有率,它和微软的目的毕竟不同。

如果只是单纯地依附在苹果旗下,三星电子的未来,恐怕多半会沦为一家资产雄厚,品牌却一文不值的代工商,这与三星一贯摆脱品牌形象低廉,建立中高端业务的战略相悖。

“如果是我的话……我该怎么做?”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这样换位思考,父亲说,一个决策者不但要着眼高远,也要学会代入其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着眼高远是操纵全局,代入角度则是把握细节,只有战术没有战略会失败,只有战略没有战术,也会失败!

一边思考,他一边也不动声色地露出恭谨地姿态,倾听面前史蒂夫.乔布斯的讲解,对方正拿着从试验机上拆下的触控组件,向他演示一些功能的设计理念。

就像前面说的,三星需要苹果,苹果也需要三星,他主动要求当史蒂夫.乔布斯的学生,史蒂夫.乔布斯也履行一位老师的职责,李在镕来到库比蒂诺的这些天,乔布斯在进行研究的时候,从未对他隐瞒,甚至会详细向他讲解,哪个零件应用在什么地方,会与其他组件组成什么功能,这些功能在开发时遇到了什么困难,并最终应用了什么解决方案。

理论上来说,如果刨除各自身份背景不同导致的隐隐的貌合神离,两人大抵能称得上最好的学生与最好的老师。

这次的讲解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天色擦黑的时候,史蒂夫.乔布斯放下手里的零件,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对恭敬鞠躬,准备离开的李在镕笑道:“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吃个饭吧,很平常的家庭聚会,都是自家人在一起凑个热闹。”

这样的邀请不是第一次了,李在镕应道:“好的,谢谢老师!”

“哈哈哈哈,在美国别总是这么恭敬,我们喜欢平等的交流,而不是……像日本那样森严的阶级关系……”提起日本人,乔布斯就笑,他想起了自己的手下败将日本索尼。

将索尼打败,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在他成长的时代,整个美国到处都是日本的产品,最好的电视是东芝,最好的消费电子产品是索尼、三洋,最好的家用电器是松下……而现在,他们一一衰落了,曾经需要他仰望的巨型企业,其中一个还是被他打垮。

这种人生中的得意,即使过去多年,也不会有丝毫褪色。

李在镕殷勤地帮他拿来了外套,乔布斯穿上,正要继续说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敲向,乔布斯看看窗外擦黑的天空,皱了皱眉:“什么事?”

门扉推开,菲尔.席勒走了进来。

这位产品销售高管是乔布斯的心腹,当初他被苹果董事会一脚踢开,菲尔.席勒也跟着离开,而当苹果需要乔布斯,乔布斯再次返回,菲尔.席勒也跟了回来。

史蒂夫.乔布斯或许有很多缺点,但面对这样忠诚于自己的人,仍然会表现出不同的态度,见到是他,老人眉宇间隐隐的不满立刻消失,笑道:“菲尔,亲爱的,现在已经下班了,你准备要求我这个老头子陪你一起加班吗?”

菲尔摊手:“为什么不行?反正你可以随便给自己开加班费!”

“哈哈,加班费可弥补不了我家人的失望,我答应他们早点回去……”

“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史蒂夫,只是一个邀约,我想你会感兴趣。”

“哦?”菲尔.席勒性格稳重,普通的邀约他肯定不会亲自过来,乔布斯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好吧菲尔,说说,是你准备约我,还是当了别人的说客?”

菲尔.席勒瞧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在镕,顿了顿,说道:“k董事肖恩.帕克刚刚联系我,想邀请你旁听k明天的管理层会议。”

话音刚落,那边正漫不经心穿着衣服的乔布斯动作一滞,随后表情诧异地转过头:“肖恩.帕克?那个……那个因为涉嫌藏毒,而被撤消职务的k前总裁?菲尔,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说着,他毫不掩饰地在表情中流露出厌恶和不屑。

菲尔.席勒对他的刻薄和不加掩饰早就习惯了,耸耸肩:“肖恩.帕克可没有资格召开管理层会议,主持会议的是,韩国ann。”

安俊赫?

本来一直垂首等待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李在镕,讶然抬起头。

身旁,乔布斯也是微微有些错愕,但转瞬就恢复过来,呵呵一笑,向李在镕说道:“原来是你那位同胞,嗯,昨天我们还聊起他,他今天就邀请我去旁听k的管理层会议……呵呵,这小家伙想做什么?”

“呃,抱歉,老师,我并不认识他……”李在镕省过神来,连忙说道。

乔布斯没再说什么,他确实曾对安俊赫的一些发言有过兴趣,不过那点兴趣还不至于让他浪费几十分钟甚至一两个小时,正要随口拒绝,但手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在菲尔.席勒等待的目光中,乔布斯思索一会儿,终于答道:“菲尔,回复那边,我会抽出十分钟的时间通过视频看看他想做什么,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