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良辰的印象里,父亲第一次那么厚实地牵住自己的双手。

第一次,看见父亲对母亲摇头。

那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

什么都是第一次,那是母亲,第一次离开良辰,也是最后一次。

生命,若花,只盛开一次,便黯然消逝。

良辰轻轻地推开门,海边的凉风一下子灌入整座房子,他赶忙将门关上,可是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良西转过身来对儿子说:“良辰,给你妈磕个头,你妈她走了。”

良辰抖动的双手放开门,风突然很大地吹进来,吹起了母亲身上的白色衣裳。

那一刻,他看见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不动声色的嘴。

他哭了起来,老师说,死,就是离开亲人,自己一个人生活。

母亲此刻终于是离开自己了。良辰哭了起来,眼泪滴在地上,轻轻地渗入地板,宛若单薄的生。

风一直吹着,良辰只觉得脸上的眼泪凉凉的,像是没有温度的水。他也不记得跪了多久。父亲将门关上的时候,他记得父亲牵着自己的手起来。他依然保持着跪的姿势蜷缩在椅子里面。那一夜,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躺在**睡去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外面的苍穹,天密得没有一点光。

他在父亲低沉的哭声里睡过去,第二天清晨,他在零碎的响声里醒了过来。

而那时,母亲已宛若消散般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木制的棺材。没有任何雕饰的纹路,长方形,宛若一口装着古代瓷器的木箱子。

父亲的隐忍以及母亲的死,像是生命路途上,无止境的引导。

【4】

那些往事像是通关的密语,引导着他,走入一个又一个的转角。那一个转角,乌云密布,那一个转角,晴空万里。

曾几何时,是母亲的手,牵着自己去学堂,而如今,那些往事,亦只是年少的记忆了。

他记得8岁那年的夏天,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宛若母亲的出现,牵着自己的手说,带我去捡贝壳。那个瞬间恍然隔世。

母亲去世之后,他常去母亲的坟前,久久地坐着。

母亲被放置在那个山崖边上的晚上,良辰迟迟不肯离去,是父亲将他抱回去的。在父亲的肩头上,他没有大声哭闹,只是眼泪再次落了一肩头。

那夜,他靠在窗边,仰望着山崖上,母亲坟墓旁的那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火,多么寂寥而凄寒的光。

清晨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然不在。良辰昨夜靠在窗上的身躯已躺在**。

他起床,推开门,赤脚往清晨的山顶跑去,他笃定父亲是在那里的。

他穿过昨日穿过的山路,藤蔓宛若不死的美人蛇,不停地缠绕在这山顶之上。他跌倒,然后再站起来。被枝叶划破的皮肤,流着细细的血丝,脚被藤蔓绊出一道大大口子,踩在地上的时候,生生地发痛。他终于哭出声来,他叫着母亲,发疯般往山顶跑。

父亲见着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然后黑了脸说:“你今日不用上学么?”

他不言语,一直那样站着。母亲的棺木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方不平实的土。他的泪,再次为母亲落了下来。

“你妈葬在这里,你过来,为她撒一把土。”父亲将他拉过去,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土。他轻轻地捏住,那些黄土和泪水一起,落在那些不平实之上。

他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海,而那一眼,已是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