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远转身过去与良辰相视然后粲然一笑,那一刻,他从林知远的眼里,看到了相知的光。是那一刻,林知远懂得了良辰心底的热烈情谊。

若是人之冰冷只为了某些难得的情谊的话,那么那些难得的情谊,该是多么可贵的东西。然而这都是多年后,他们的所知。那时的林知远,他懂得良辰心底的寂寞,他想走进他。那时的良辰,遇见了他这一生,不可缺少也不可多得的知性好友——林知远。

若是那时已知往后的日子里——从相遇,相知,到互相伤害是那样地悄然发生的话。让彼此选择一次,让时光倒流,他们或许还是会选择做一辈子好朋友。因那样情谊,是那样难得。

他们一起从艺术班的教室离开,一起回家。林知远的家在良辰家的两条街道之外,那一条街道,聚满了流沙镇的所有有钱人,而林知远家,是其中之一。

那日晚上,他要出门去林知远家的时候父亲便问他去哪里。良辰只是随口说了一下街道的名字便出门,然而回去的时候父亲只问,去做什么了。去同学家。良辰答。

好好相处,那里的人我们惹不起。良辰转身笑笑,他料不到一直装作清高的父亲也是如此世故。

他们一起练书法。练习草书的那一个月,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但是林知远的家里有空调,坐在里面吹着空调练书法的时候,不像家里,枕着纸张写字的时候,写久了手与汗水便会和纸张黏在一起,久了之后,扯开的时候会发痛。可是无论多晚,良辰写完都会一个人走路回去,有时林知远会送他到楼下,跟他说再见,然后就跑回屋里。

那样的夜晚,良辰走在晚上热气依然流动的空气里,在几处黑暗的转角里,他仍是深深地想起多年前遇见那个神秘人的一幕,他拉住自己的手,粗鲁但却不痛。他对自己说:“叔叔送你回家。”

走过转角,街道的灯光会细细地传来。流沙镇的夜晚并不宁静,凌晨之前,依旧会有喧闹的声音。街边的小酒馆,偶尔还有出海归来的渔民在里面饮酒,他们的神态极其不雅,吐着酒气的嘴巴常常乱说话,有时喝得醉了,竟然将酒瓶子乱扔。

某次良辰从林知远家回去的时候,路过街角的那家酒馆,有喧闹的声音,那家酒馆里,有三三两两的渔民和刚成年的年轻人在饮酒,良辰走过酒馆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就朝良辰走过的电线杆处吐了起来。良辰赶忙闪开。酒馆里头传来喧闹的叫声,他们叫:“老胡呀,别走,再回来喝,不然我扔死你。”说完便有一个酒瓶从里头飞出来,良辰吓了一跳,往身后看去,酒瓶子在地上,四分五裂。而那醉汉,已抱着电线杆睡着。那姿态,像是没有烦恼的小孩,睡得那么安详。

他回去之后,依然会在房间里练习。凌晨之后的空气渐渐凉了下来,晚的时候,继母会端着冰凉的糖水进来,放在书桌旁,然后说一句:“写完早点休息。”也不多说什么,大抵是知道良辰自己不喜爱与她说话。良辰有时写到累了,便一言不发任其将糖水放下然后轻轻地走出去,有时会抬起头来,对她说谢谢。然后她便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一家人,可别客气!”若是对话,每次都是这极少的两句。

其实良辰渐渐地并没有那么讨厌她,似乎是深知,若是母亲不逝父亲不孤独,自己不冷漠的话,这女子断然不会出现。可她出现了,也定不是太过分的事,于是在良辰心底,渐渐地对她感觉平淡起来。只是,有时在大厅里看见父亲与之亲密的情景,会脸红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里,当做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