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雨萱耸动的肩终于不再起伏,她从殷膛里探出头来,浓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一副梨花带雨的柔美模样。

她开口,声音清冷,“放开我吧,我要走了。”

“不,我不放。”殷裴卓收紧了怀抱,乌黑的眸子里波光闪动,神色间竟有着一分惶恐之意。

“殷裴卓,不要逼我。”林雨萱慢慢地从他的怀里缩回了手。

“萱……”

“放开我。”

“萱……”低沉的隐约了点祈求的声音。

但怀抱却终究慢慢松了来,林雨萱用力一挣便拖离了。

“世态变迁犹如沧海桑田,你不懂么?殷裴卓,我们是不可能的了,你不要再这样了,这样有意思么?”

“是我的错,这全部都是我错,.雨萱,让我补偿你,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雨萱不接话。慢慢转过了身。神.色平静地如同无风无浪地万年古井。

“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管我。”

林雨萱弯腰起了地上烫金的.喜帖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包包里。然后便举步往前走。

殷裴卓不由自主地跟着,也不说话。

“你不要跟着我,我想一个人。”林雨萱停步,倔强地没.有回头,瘦小的背影透出一股分外寒冷的气质。

“萱……真的不可以了么?”殷裴卓亦停住,眼神越发的痛.苦。

“请别再说了。”林雨萱的背影僵了僵,终是没有回.过头来,大步大步地走了开。

“萱,等等,”殷裴卓.又追上了她,一把拉过她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她的掌心里,“单身公寓的钥匙我没换……可是我怕你已经把它丢了……”

林雨萱缩回了手,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是的,我丢弃了,很久以前我就不想要了。”

殷裴卓踌躇地站在原地,忧伤地望着视野里渐渐变小的林雨萱,眼睛变得五光十色起来。

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行道树微微在风中瑟缩。

林雨萱一个人背着断了一根肩带的背包穿行在由陌生变得熟悉的城市里,忽略了身边所有的路人,站在被人群淹没的公交站台上,麻木地被拥挤的人流推上了一辆公交,壁画般贴着后车门空洞地望着车门外一排排飞逝而过的风景,偶尔刺入眼中的霓虹灯光带着冷漠而妖娆的线条喧哗着这个城市的绝代荣华。

她突然想到很多冗长而繁复的辞藻,在这个汹涌而孤独的夜里。

她曾发誓从此以后只追求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她终究是误入歧途了。

茫然间,她来到了长途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不断地与她擦肩而过。

坐在冰冷的候车室里突然想到她把妮妮留在了那个空旷而豪奢的别墅里了。她的心微小的疼了一下,却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她以为这一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心里缠绵成最最曲折的伤口,然而,却并没有。

结果是那么的直白,连希望赋予过程的解释也没有。

座位的尽头有个妇女牵着小孩过来搭讪,不断地用其口齿不清的普通话配合着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述说着什么。她身边的小孩子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她,显营养不良而有些菜黄色的脸上有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带着对世界的探究之意。

林雨萱看她,她也静静地看着林雨萱。

过了半晌,妇女的说辞大约用尽,见林雨萱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终于决定走开。就在那时林雨萱却突然翻起了自己的包包,妇女见事有转机便又停了下来,脸上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但很快又蒸发干了。

林雨萱掏出了钱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妇女的眼睛明显的光亮了起来,大抵她从没有想过会碰到这样有钱的主,她已经忙不迭地开始了一连串的感谢,然而林雨萱的举动却惊得她把感谢的话都噎在了空气里。

林雨萱并没有把手里的钱给她,而是把整个钱包连同里面的一大叠原本打算用来购置结婚物品的钱递了出去。这么名贵而奢侈的钱包不属于自己,从开始到最后,她所留下的也只有自己的一个被扯断了肩带的包包而已。

在妇女诚惶诚恐地感恩声中林雨萱淡漠地闭上了眼睛。

她要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个有着橘红灯光的老家,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地想念自己简单而温馨的家。

是的,她落荒而逃了,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

“萱儿?你怎么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不是说要到婚礼前一个星期才回来吗?怎么不开门进屋?蹲在门口多难看。”林母提着菜篮回家的时候诧异地看到了蜷缩在大门口的林雨萱。

“妈,我把钥匙弄丢了。”林雨萱从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中抬起头来,笑得无比灿烂,“怎么办?没有婚礼了,婚礼也被我弄丢了。”

她就这么笑着,笑着笑着突然就掉下了泪来。

林母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只是一眼,她痛了,她的女儿,她的宝贝,她的从小到大一直没心没肺天塌下来也照样能把懒觉睡到穿的懒羊羊,此刻却受伤了,在伤心、在痛苦、在流血,血都快流尽了,她身为母亲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惊慌失措,她手忙脚乱,她语无伦次,她一把丢掉了菜篮抱着林雨萱哭了起来,“萱儿啊,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不跟妈妈说呢?你是不是跟小影吵架了?你别吓妈妈啊……”

林雨萱用冰冷手指给她的妈妈擦眼泪,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笑道,“妈,你别哭啊,我很好啊,没有什么地方痛,真的。”

…………

林雨萱躺在自己小房间里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小**握着妈妈的手慢慢地睡着了,心里无比安宁。

林母果断地打了电话给林父,告诉他,他们的女儿受了重伤,他们要救她,保护她,安抚他。

无论女儿有多大,在父母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

…………

林雨萱的婚礼取消了,林父林母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去通知,他们已经顾不上亲戚朋友们的吃惊与疑问了,他们没有力气去向那些人解释。

一向啰嗦唠叨的林母突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林雨萱钝各种各样的补汤,一反常态地对林父说要把女儿留家里做种。

一向沉默寡言的林父突然变得能言善语起来,每天都在饭桌上给林雨萱讲蹩脚的冷笑话,讲她小时候如何顽皮,如何捣蛋,如何叛逆,简直全然不像一个女孩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流逝而去。

后院里不知名的花儿开了又败,色彩斑斓,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远离了快节奏的城市,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温馨和安逸。

在这里,还有什么伤害能侵袭到她呢?

…………

在日复一日的安逸里,林外婆突然毫无预兆地病倒了。

去市里最大的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然而医生却什么也检查不出来。林外婆的皮肤仍是那么富有弹性,头发仍是那么乌黑亮泽,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仍是那么健康,甚至比普通人都更健康,任何老年病都没有。

然而她却时不时地呕血、晕厥,有时候甚至会出现短暂性的精神错乱。医生们束手无策,只得开了几味吃或不吃都无所谓的理气调血的药,叮嘱家属要时刻陪伴着她,有情况马上送医,但即便是送医也不过是用氧气瓶呼吸一阵而已,又能有什么改善呢?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米虫的正决定去林父托关系找来的那家工厂里当个小职员的林雨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从家里搬了出来跟外婆住在一起。

林外婆的脸仍是那么年轻,那么红润,全然没有已庚暮年的模样,唯一可以泄lou她年龄的地方就是眼睛。她的眼睛里氤氲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看人的眼神实实在在的老了。她抚摸着林雨萱柔软的头发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透出一种古老而沧桑的悲哀来。

兴致好的时候她会给林雨萱讲很多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她跟林外公相遇相爱的故事,讲林母小时候趴在她腿上撒娇的样子。

林雨萱害怕、心痛、彷徨,她深深地感觉出外婆在慢慢地离她而去,她几乎能听到外婆的生命一点一滴泉水般流逝而去的声音,然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林外婆那双莹玉般光滑的手摩挲过她的肌肤之表时那种疼痛的感觉竟能深达骨髓。

…………

时间很快就从春末进入到了夏末。

落日西坠,漫天潋滟的余辉将微光稀薄地洒进了这个种着几株橘子树的庭院里,给翠绿的枝叶及仍然青涩的果实晕染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映地满室生辉。

林外婆变得越来越像个嗜睡的小孩,天还未全黑便哈欠连连,林雨萱坐在外婆的床边望着她安稳地进入了睡眠,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掉了下来。

怎么办,她没有办法阻止外婆渐渐衰弱下去的脚步。

她走出了房子,站在树影下面,看着斑驳在地上的小光点,心里茫然地无以复加。

风掠过,暗香在空气中隐隐浮动,淡碧色的叶子在夕阳中微荡……

眼角的余光里飘过了一丝人影。

林雨萱回头,怔怔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晚霞中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王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