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提着东西下车走到那门前一看,这么大一扇门,门顶上居然连个招牌也没有。门两边都是树,仔细看才发现,右边树枝掩映里,隐隐约约有一块颜色不一样的瓷砖。

瓷砖上四个不大的楷字:××大学。

因为是晚上,光线很暗,整个门看上去阴气森森。一所大学的大门设计成这样鬼里鬼气的,简直见所未见。我心里正暗自纳闷,我们不是去潮州吗,怎么到××大学来了?老千和公子寻也怔怔望着我。

大师兄和小宝就更惊异了,醮地怎么醮到人家大学来了。这时司机也下来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司机往门里指指:“进去再跟你们说,接的人来了。”

我们回过头往门里一看,只见两个女生正从门里笑吟吟地走出来。这两个女生就是我们的向导,都是这学校里的女生。头发长点的叫念峦,另外一个不清楚什么名字,不过,念峦称呼她为九儿,估计是同学间乱喊的绰号。

大师兄这人比较稳重,虽然遇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变化,依然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小宝也不出声,不过不是跟大师兄一样以不变应万变,而是有点儿蒙了。

公子寻和老千也蒙得厉害,一个是没见过世面,一个是脑细胞不灵活。我的想法跟大师兄一样,看来熊老板的安排比我知道的要复杂得多,既然都到这儿了,只能静观其变。

我们跟着两个女生进了门。司机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敢情现在的女生话都很多,念峦和九儿也是一张口就哗啦哗啦。两人先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说是一个姓熊的男人在网上发布了个招聘信息,说有几个亲戚今天下午要到这边来扫墓,需要找两个向导,她们跟姓熊的谈好后,今天下午一直在等我们。至于其他方面就让她们别多管闲事。后来才知道她是老板的眼线。

念峦说:“你们是很远的地方来扫墓的吧?”我点点头。

九儿又问:“你们家的坟是在后山?”这问题我就不明所以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学的后山就是汕头地区几百年来的乱坟岗。

潮汕素有“海滨邹鲁”的称号,好地方多的是,为什么要选址在乱坟岗前?这一点,两个女生也说不清楚,只说听其他同学和老师说过,这所大学的所有建筑,都和风水密切相关。

据说这所大学整体建筑的鸟瞰图和道家的八卦图颇有渊源。而且所有的学生宿舍,都是像院子一样设计,跟普通四合院不一样的是,这些院子都是六边形的。更离奇的是各个院系的教学楼居然是连在一起的,甚至连着饭堂和宿舍,下雨去上课几乎不用伞,沿着迷宫一样的走廊就能到达所有要去的地方。

最玄的,是这所大学里面还有一座水库。这座水库几乎每年都会死一个人。而且都是死在夏秋开学之际,所以有人戏称,是水库在招生。

念峦说听说她来之前,水库已经连续十一年淹死人了。但她来之后,却一个人也没淹死过。因为,这水库上多了点东西。

多的这东西,是一座雕像。这座雕像被安放在水库的闸塔上后,水库就再也没出过事。雕像是一位著名雕塑家的作品,名字是人间系列某某某,内容却很怪异。

雕像的内容是十二个站着的铜人。有的拿着伞,有的拖着行李箱。这十二个人面朝十二个方向,星罗棋布站列着。这些雕像的脸很让人难以理解。

那些脸都是一块很平很粗糙的平面,没有五官,更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校方说这雕像是用来美化环境增加艺术氛围的,坊间却流传着另一个说法,这铜像是用来镇邪的。不过说来也确实灵验,自从那座雕像落成之后,水库竟然连续两年没招到生了。

念峦和九儿都只是普通的在校学生,知道的东西也零零碎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就这些东西也够离奇了,想不到国内竟然有这样的大学。

××大学一共有两座门,一座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那座,是正门;另一座则在进门后右边不远处,叫东门。东门外面是一条短街,两边林立着几家饭店和杂货店,还有一间酒吧和一间旅店。

两个女生已经帮我们订好房。现在我们去的方向正是东门。我们打算找家饭店先填饱肚子,然后就到旅店去休息。

走到东门时,大师兄的目光停在了旁边的一座楼上。这是一座白色的楼,样子看上去挺新,外形却是此前从未在其他建筑上见过的形状,正是前面说的六边形。六边形当然也有其他建筑用过,但这个楼外形特殊的地方在于它不是一座普通样子的楼,而是像一个六边形的桶子,中间空出很大一片。

我突然觉得,这楼怎么像是围屋?经过两个女生前面的介绍,我们也能猜到这肯定就是一栋学生宿舍。

念峦看见我们都盯着这栋楼看,也一脸自豪地说:“这是我们最新建的一座宿舍楼,你们知道吗?这栋楼是我国目前唯一的住宿学院,叫育诚书院,如假包换的美国模式。”

我们微微笑着,一副很惊叹的样子,其实心里却觉得,这栋楼怎么看上去有点儿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认真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栋楼是建在学校的边缘,后面就是一座看上去面目狰狞的山——那座乱葬岗。站在我这个角度望去,背景就刚好是那座阴沉的山,再加上已经是晚上,路灯的光线幽魅昏暗,看上去就更骇人了。

九儿看我们都站在那儿,就说,大家先去吃饭吧。于是我们就出了东门,找了个饭店坐下。饭店生意很好,本身店面又不大,所以很多餐桌都是摆到路边的,上面只用油布盖上个棚子挡着就完了。

我们坐的桌子刚好也是在外面。坐下之后,一抬头,还是能看见那座楼。席间,九儿的一番话听得我们都心里发凉。

这番话是关于这栋叫做育诚书院的白色六角楼的。当时刚点完菜,还要等些时间,服务员提上来一壶茶,大家都在喝茶。

九儿说:“我看大家都对育诚书院很好奇,我给大家讲一件这栋楼刚动土时候的事吧,不过有点儿恐怖的哦。”

我们都说好。九儿就开始说了,她说这事她也没真看到过,而是从学校的BBS论坛上了解到的。这座宿舍是在2007年开始建的,动土挖地基时,居然挖出过一座古棺——一座古石棺。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她说当时她在BBS看到这件事时,帖子上还附有一张图片。图片里就是一群工人围着一座沾满泥土的青褐色巨大石棺。

这个“巨大”绝不是夸张,这座石棺确实很大。而且这石棺竟像是浇筑的一般,一个缝隙也找不到,更别说棺盖什么的了。

据说石棺挖出时是早上八点多,正在给新宿舍楼挖地基的挖土机一铲子下去,“哐当”一声撞到了一个大石块。挖土机便开始挖石块周围的泥土,想把四周的泥土挖空后再把大石头翻上来。谁知泥土挖开后,却发现那块石头形状竟是规则的长方体。

因为表面裹满泥土,工人们也看不出是什么,就把石块整个翻了上来,移到一边的平地上。这时周围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学生老师都有。终于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声:“这东西怎么像是棺材?”

所有人认真看去,果然很像。那石块竟是一座大石棺。一听说是石棺,工人们也慌了神,赶紧跟上面去汇报。然后把围观的人群疏散到距离稍远的地方,把那具石棺围了起来。

这里临近乱葬岗,工地挖出棺材一点儿不稀奇,但是挖出这样一座大规格的古石棺,却不是件普通的事。

建楼那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要是得罪了什么冤魂恶鬼的,那可不得了。于是专门派人来,让这人负责主持工作,把棺材里的尸骸以二次葬的方式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好生安葬。

这人到工地看了看那石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开,于是当机立断,让工人们用锤头和凿子,把棺材凿开来。工人们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上面的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一点儿反对的话没有。

于是就凿起来了。古棺石质极硬,一凿子下去就是一串火星子,石棺却只有一个小凹痕。工人们忙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进展。

派下来的人一看,这样可不行,于是大手一摆,招来一台风钻。风钻果然不比人工,三下五除二就把石棺的一侧钻出了马蜂窝一样的十几个洞。

工人再用铁锤头一锤,石棺就“啪啪”开裂了。锤不过数下,“轰隆”一声,终于砸出了一个洞。工人们又猛砸几下,把洞砸大了点儿。

洞里飘出一阵怪异的味道,不是腐烂的臭味,而是一种近乎泥土气息的腥味。那人走过来看了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双工作手套戴上,示意工人让开点,自己走到了洞前面。

那人蹲下往洞里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潜在的危险,然后一手扶着石棺,一只手往洞里摸了进去。旁边的工人和远远围观的众人都紧张地看着。

那人的手伸进了洞里。看他表情似乎有些惊讶,手在里面来回摸索着。他把手拿出来时,带出了一样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东西椭圆状,白得发绿,上面有几个黑黝黝的小洞。是一颗人头骨。

棺材里摸出一颗人头骨也很正常,但摸出两颗就不正常了。那人再次伸进手去后,带出来的竟然又是一颗头盖骨。

那人又伸手进去摸了好几次,摸出来的竟都是人头。这个巨大的石棺里,居然有九颗人头骨。

当时在旁边看的学生老师都吓呆了,工人也吃惊不小。为了不造成太严重的影响,他们把围观的人都赶走了。后来据说那人把这九颗人头骨用一个陶罐装好运走了,应该是到别处埋葬了。石棺就一直停在那里。

第二天同学路过时,石棺也不见了,不知工人们是怎样处理的。九儿说到这儿,菜已经炒好了,服务员接二连三地把菜端上来。我们饿了,都没顾斯文,抄起筷子就吃。

这些小饭店规模虽不大,饭菜却还精致。虽然手艺不比大师兄老“厨师长”,但我们也都还吃得啧啧有声。

我一边吃一边想,九儿说的这口装满人头的棺材,估计是一口殉葬棺。古时候有头有脸的人死了,都会有仆人之类的人殉葬,也有用战俘的。人头殉葬一般是针对战俘才采用的。明清时候的潮汕也算太平,没什么战事,战俘自然也不可能。不过这地方家族争端特别多,两个家族之间互相动武也是很常见的。这殉葬的人头最有可能的来源就是两个家族动武时,一个家族俘获或者斩杀了另一个家族的族人,然后取其首级置于棺中,用来殉葬。

普通人的墓葬一般不会出现殉葬的情况,这里既然出了个殉葬棺,附近可能葬有不一般的大墓。我一边想一边吃,再看旁边的大师兄,也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司机却跟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我越来越觉得这司机神秘非常。

一顿饭吃完已经快十点。念峦把我们几个带到旁边旅店订好的房里,司机则说要去把车子开过来这边,因为刚才是停在正门外面。九儿和司机一起去了。

我们的房间都是单人间,每人一间。都安顿好后,司机和九儿也回来了。两个女生跟我们道过别,约好明天早上八点一起上后山,就都回学校去了。

南方的清明已经不比北方的乍暖还寒,早就“枝上柳绵吹又少”了,气温都已经回暖。气温一暖,蚊虫就多。尤其这里地处偏野,更是蚊虫肆虐。念峦和九儿走没多久,大家就都吵着说蚊子多。

于是我出来买蚊香。从旅馆到杂货店要经过我们刚才吃饭的餐馆。因为吃消夜的学生多,餐馆的生意现在好得不得了,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人。

餐馆的前面停着几辆车,这些车都是我们走后才停在这里的,大部分是老师教授们的小轿车。但有一辆却显得格外突兀。那是一辆猎豹。

我再留意看了看餐馆里面正大快朵颐的男男女女,里面确实有几个不是学生样子的陌生男人。

这几个男人坐在临街的一张圆桌上。其中一个正在一边吃一边不时抬头四顾,像在警惕什么。这几个人还有这辆猎豹车会不会就是我们在去二师兄那里时遇到的?当时并未曾注意,所以前面没提。现在看来很可疑。

一时间我也不敢妄下定论,猎豹车多了去了,谁知道哪辆是哪辆?而且这几个人是不是这辆猎豹的主人,我也没办法确定,没准就是几个当地老百姓也说不定。不过还是不能排除那种可能。

既然看见了,我就得留意着点。我尽可能装作路过的样子,没过多盯着那几个人看,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

餐馆旁边的杂货店生意现在也很好。我到杂货店时,有个人正蹲在门口抽烟。这人头埋得很低,一副正冥思苦想的哲学家的样子,似乎天下熙熙天下攘攘都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

看样子,这人也不算年轻了。最起码也到了我这年纪。他也不是一直都埋着头,偶尔也会稍稍侧起脑袋,朝餐馆那边望一眼。我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

确实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一边疑惑着一边走进杂货店,随便拣了两盒蚊香,付了钱出来时,蹲着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我刚往旅店那边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蹲着的那个人。再往细里看,竟是二师兄。二师兄不是说受师傅委托要去外面办件事吗,怎么在这里?

我本想大喊一声“二师兄怎么是你”,不过看二师兄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知道他可能在干着什么秘密勾当,便没有喊出来。

二师兄指指杂货店旁边的一条小巷,示意我里面说话,然后自己就先钻进去,我也跟了进去。二师兄并没走进去很深,只是在离大街没几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我也跟着停下来。这里望出去,还能看到那家餐馆。那辆猎豹车还在那儿,那几个陌生男人也还在那儿。二师兄第一句就是:“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