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的育婴房里整齐的排着几长行小床,每个小**都躺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粉肉,要么安安静静的睡着,要么皱着小脸扭动着,时不时的哭两声。

江梅昆贴在玻璃上看着,心里既温馨又难受。

一个小粉肉终于把一条细细的小胳膊从包裹里解拖出来,兴奋的摇晃着,发出“啊……啊……”的欢呼。

一个护士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和纪诗萍耳语了几句便进了门。

江梅昆看到她走到距离自己最远的一个角落抱起一个一直沉睡的小包裹。

很快,这个小包裹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太轻了,不过却是生命的重量,还有隔着包裹传来的温热,这就是婴儿吗?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吗?

他不由激动得有些颤抖。

轻轻拨开包裹的顶端,一张还没有包子大的小脸,眼睛不过是两道细长的缝,嘴抿着,时不时的吐下薄薄的小舌头,好像在品尝梦中的美味,唯一惹眼的,是两道细长的眉毛,虽然不够浓,还有些柔软,却缭绕如轻烟飘渺,一句诗一下子蹦出心口并从嘴里溜了出来……

“春来江水绿如蓝……”

或许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女儿,不,这就是他的女儿!

我当爸爸了!

这个意识让浓浓的父爱突地涌上心间。

他很想给这个小生命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她太脆弱了。 即便是这样的擎着,也怕伤到她。

从现在开始,他的生命就和这个小生命系在一起了。

“她……是我的?!”他对自己自言自语。

护士却听成了问句。

“嗯,”她笑了,“不过要开个证明并办理收养手续。 ”

江梅昆像得了圣旨似的擎着孩子往回走,却又突然转过身:“另一个呢?”

身后的两个人愣了一下。

“姐夫,你不会是要……”

“那个……之前有个男人来过。 抱走了一个……”护士看着他手上地婴儿。

“哦。 ”江梅昆应着,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股嫉妒和愤怒。 好像那个被抱走的也是他地女儿。

“这个孩子……”护士皱着眉头:“身体比较虚弱,第二个,出生的时候……你要有所准备。 ”

江梅昆心一沉,目光落在孩子的脸上,她是那样安静,她的小身体是那样温热,怎么会……

“好好照顾她。 新生儿的身体素质的确有差异。 不过营养跟上了,按时接种疫苗,注意一些小毛病,都会健康成长的。 ”

江梅昆不知道她说地是事实还是安慰。

他看着手中的女儿,那双眼睛仍闭得紧紧的。

她第一眼会看到谁?

他暗自猜测。

“你是我的宝贝,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他郑重的托着孩子,小心翼翼的向病房走去。

走廊里的人纷纷侧目。 看着江梅昆的笨拙和谨慎,看着他手里地如命至宝。

***

纪茹萍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身边多了个小东西。

她欣喜的坐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一阵剧痛,一身冷汗。

小东西像是感觉到了这种痛“哇”的哭起来。

“不哭……不哭……”纪茹萍断断续续的抖出这几个字,手抖抖的向孩子伸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地孩子。

她……怎么那么小啊,自己竟不敢碰她。 而江梅昆……他熟练的抱起了孩子。

也真是怪了,孩子顿时就不哭了。

她惊喜而又有些嫉妒的看着他。

“因为我是第一个抱她的人哦。 ”江梅昆像是故意气她。

她便装作生气的样子,却又急切的轻喊“快给我看看,好看吗?”

孩子很快到了怀中。

小小的脑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两条细线一样的眼睛正紧闭着,旁边还挂着两滴泪珠,眉毛……

“这眉毛倒真有点像我梦到地样子……”她轻轻地抹着那两条细长的眉,歪着头:“鼻子像我。 嘴……也像我。 哈哈。 江梅昆,没你什么事啦!她怎么不睁开眼睛呢?看看眼睛长得像谁?”

江梅昆早就凑了过来。

孩子已经安静了。

从抱回来到现在。 她始终闭着眼睛,除了刚刚地哭喊,一直在沉睡。

她太静了,就像水一样。

多少次,他担心的趴在她身边,仔细的看着那小身体,那小小的身体竟好像没有了呼吸。

于是他不得不捏一捏她的肉芽一样的小手指,看到她皱起小脸才放了心。

“她叫什么名字?”和他一样如同怕吹化了眼前这团雪的纪茹萍轻声问道。

“江若蓝。 ”

……

***

贺利嘉的冷笑和众人的窃窃私语渐渐远去,江若蓝好像被隔离开来,眼前的一切在转动,在模糊……

……江梅昆的手抖了下。

他仔细的看了看望着天空的江若蓝,一层忧郁渗出眼底,正赶上江若蓝调转目光,他又忙笑了笑,拎起喷壶撒着水,水却撒到了地上。

“……这就要看你怎么看待这些了。 就拿这只小画眉来说……虽然它失去了自由,但是它很平安啊。 再不用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再说,它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地生活,现在就算你把笼门打开,它也不肯离开呢……我想它更喜欢我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和我们有了太多的感情,它是不会舍得离开的。 ”江梅昆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你们总说我种了这么多花却一盆都不肯送给别人,认为我小气。 其实我哪里是小气呢,这些花是我从小养到大。 它们一点一滴的成长都印在我心里。 在我眼中,它们哪里是花,它们就是我的女儿嘛。 你说哪个父母愿意把女儿送给别人呢?”……

现在想来,父亲这一切都是有所指的,只是自己糊涂……

他不想自己离开……不忍心告诉自己……不忍心伤害自己……

爸爸……

“……若……蓝……不要……离开……妈妈,照……照顾她,记住……了吗?答……应……爸爸……”

“……若。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妈妈……讲……”

爸爸最后告诉妈妈地……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妈妈……已经知道了……

妈妈……

妈妈始终没有说,也来不及说……

他们……始终当自己是他们地女儿……自己始终是他们的女儿……永远……

泪如雨下……

“若蓝,”江梅昊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门口:“你看……你有什么想带走的,就……”

后面的话被贺利嘉瞪了回去。

这些年来,面对诸多亲戚莫名其妙的冷淡,面对病房外若有若无的疏离……一切似乎有因可解了。

江若蓝吸了吸鼻子。

还有什么想带走的?想要地已经离去,而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她摇摇头。 甩掉的泪珠再次涌进眼眶。

“我……”

不,还是有重要的……

“我想看一下……”

贺利嘉狠狠剜了江梅昊一眼。

江若蓝缓缓走进房间。

这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楼梯……吊灯……地毯……就连桌椅的摆放都没有改变,只是缺少一种气息,一种熟悉的气息,一种家地暖意。

不。 暖意还是有的,只是不属于自己。

站到楼梯口,她的心像翩飞的蝴蝶突然撞到了玻璃扑打着翅膀跌了下来。

“静雅轩”——江梅昆题在梁上的“静雅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龙飞凤舞地“富贵吉祥”。

这“富贵吉祥”的确是比“静雅轩”气派许多,热闹许多……庸俗许多……

还有挂在正厅江梅昆最爱的泼墨山水也被一幅“花开富贵”取代了。

富贵富贵,他们只认识个富贵。

迟疑了一会,她向楼上走去。

贺利嘉立刻要跟上去。

江梅昊拽住了她。

两个人在门口撕扯起来。

江若蓝很快就下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贺利嘉立刻挣拖江梅昊的拖拽迎了上去,眼睛只盯着那卷东西。

“是妈妈的十字绣……”

妈妈,对。 她是自己的妈妈!

眼泪又漫了上来。

可是贺利嘉的目光却布满着不放心。

江若蓝只好把这卷东西递了过去。

贺利嘉二话没说就展了开来。 那粗暴的动作让江若蓝觉得这简直就是对纪如萍的侮辱。

到最后也没有图穷匕见,贺利嘉不信任的又看看背面。 再翻过来仔细研究,好像这幅风景里面隐着一幅藏宝图。

琢磨了半天,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这玩意值不少钱吧?”

冲向江若蓝脑门地简直是悲愤。

“若蓝,这个你也拿去吧……”

江梅昊走了过来,手上也拿着一卷东西。

江若蓝刚伸出手想接,却被贺利嘉一把抢过,而江梅昊还没来得及松手……

“嗞啦……”

东西断作两截,江梅昊手中的一半飘落到地上,展开……

半幅泼墨山水……江梅昆地最爱……

江若蓝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画,泪汹涌而出。

她抓过贺利嘉手中剩下的半幅画,向门口走去……

贺利嘉尴尬的站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转身:“若蓝……”

江若蓝停下脚步,抹去脸上的泪水。

难道还不够吗?还有什么侮辱?都一起招呼吧!

“若蓝,”贺利嘉跟上来,脸上竟溢着笑:“你来一次也不容易,以后……也很难见面了,我知道……你也挺难过的。 这画……这样吧,二婶送你个礼物,也算留个念想……”

贺利嘉一副身为主人的大度和骄傲让江若蓝既反感又怀疑,她会送自己礼物?什么礼物?

贺利嘉向大厅角落里一指……

江若蓝顺着她指尖射出的横线看去……是那架座钟,黑漆漆的摆在那,笨拙而坚持的的摆动着,“咯笃,咯笃”……

“就它吧。 那是大哥的最喜欢的东西,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父女一场,你就……”

“说什么呢?”江梅昊拉了贺利嘉一把。

贺利嘉白了他一眼。

江梅昊只当没看见,只是冲着江若蓝:“若蓝,天不早了,要不在这住下吧……”

江若蓝礼貌而不屑的笑了一下:“不了,我还是回……发屋吧。 ”

她向门口走去。

“若蓝……”

贺利嘉又喊了一声,不过很快被江梅昊压着嗓门阻止。

“干什么你?弄那么个破玩意摆在那天天让人心惊肉跳的?深更半夜的一个劲响……”

“砰”,江若蓝把江梅昊的“那可是古董”关在门里。

夜风清凉。

她狠命的吸了几口。

一直压在胸口的浊气终于消失殆尽。

临走,她仍忍不住回望这幢生活了十二年的房子,那一楼的窗子正透着明黄的灯光,那是每每迎接她晚归的温馨的灯光,可是现在……或许对某些人来讲,它仍旧是温馨的吧。

她又抬起头……

天台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江梅昆的那些个花花草草……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照顾好。

她叹了口气,准备上路,突然……

“当……当……当……”

沉闷的钟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她身子一震。

钟声好像一下击中她的后背又打着旋的升上夜空,竟在头顶盘旋起来。

那声音好像在说:“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