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落在脸上。

江若蓝眯了眯眼睛,却没有睁开,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天终于亮了。

她本想继续睡会,可是这光像羽毛一样调皮搔着她的眼皮。

她只得坐起身来。

可能是梦做得太多,头有些晕晕的。

恼火的向窗户望去……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自己难道……没有拉下卷帘门吗?

残存的睡意一下子顺着毛孔蒸发了,江若蓝呆呆看着门,门口一片光明。

不能,不能,怎么可能呢?自己一向是最有安全意识的,怎么可能忘记拉下卷帘门呢?

会不会有人趁自己睡觉偷偷进来?

一身冷汗。

不,不能,一晚上睡睡醒醒的,不可能听不到屋里的动静。 那是……

门口突然出现一道竖着的黑线,紧接着变长变粗,一个人的轮廓……

江若蓝紧紧的盯着,然后……

“爸爸,你怎么来了?”江若蓝大吃一惊。

江梅昆只是笑。

“爸,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她忙忙的跳到地上,从里间冲了出来。

江梅昆已经坐在沙发上,还是笑,也不说话,只是慈爱的看着江若蓝。

“爸爸,你……”

江若蓝话还未说完。 就见江梅昆站了起来,像门口走去。

……一个人的轮廓……变细变短……一根竖着地黑线……

江梅昆就这样……好像是融进了那片光明……

***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手机突然大唱特唱。

江若蓝直直的从**坐起。

梦,又是梦,这是怎么了?这一夜的梦……

卷帘门是放下的……不过外面倒的确是亮了。

对了,电话。

电话还在唱。

该不会是梁梓吧?不过现在可不是晚上……

江若蓝短暂的想了下,抓过了电话。

是家里的电话。

刚刚地梦突的蹦到心上。 那团光明转眼化作乌云重重地压了下来。

“若蓝啊,快到医院来吧。 你爸他……他快不行了……”

纪茹萍带着哭腔的声音像闪电一样撕开了乌云。

***

一切都在抖动。

阳光,地面,人,楼道……还有心……

地震了,地震了,天塌下来一般的绝望……

江若蓝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的医院,她跌跌撞撞的跑上楼。 一时竟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在做梦,直到她看到几张熟悉而挂满凝重的脸。

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姨妈,姨夫……

心似乎已经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咚”,她推开门。

一切是那么地陌生而熟悉。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说不出名字的各色的仪器……氧气瓶……

她看到一个小屏幕上正有个小绿点在“叮……叮……”的蹦着……

屋子很静,这个“叮叮”的小绿点就像在江若蓝的心上蹦跳,每蹦一下,便是一阵震颤……

她梦游似的地移向床边……

是的,唯一不同与电视剧的就是躺在**的人,他是那么的熟悉。 他是……

“爸爸……”江若蓝的声音哆嗦着,跪在床边,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江梅昆地胸里发出呼呼的急促的闷响,过了好久,紧闭的双眼方费力的睁开条缝隙。 他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却只吐出一个字:“……若……”

“爸,是我来了,我来了……”泪在雪白的被褥上画出点点湿痕。

江梅昆胸里的声音更响了,听起来就像尖叫一般,仪器屏幕上的小绿点也急促不安的蹦起来。

“老江。 别。 别激动,女儿来了。 就在身边呢,有什么话慢慢说,要不明天说……”纪茹萍柔声安慰着,脸上还带着笑,可是泪却滑了下来。

江梅昆紧闭住双眼,不吱声了,不过拳头却攥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地积攒着力气。

又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浑浊地目光像是看着江若蓝,又像是看着她的身后,手一点一点地抬起,却只抬了半个拳头那么高就停下了。

江若蓝一把抓住那干枯的手:“爸……”

声音一下子哽住了。

“……别……别哭……”江梅昆的声音像是暂时集中到一起的气体,才说了一句,就闭紧了嘴,继续积攒力气。

“……若……蓝……”胸里又是一阵翻腾:“不要……离开……妈妈,照……照顾她,记住……了吗?”

江若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点头。

“答……应……爸爸……”江梅昆体内的声音突然高涨起来,脖子上的筋恐怖的突了出来。

“嗯,嗯……”江若蓝的泪糊了一脸,她想努力看清爸爸,可是爸爸的脸就像被隔在了挂满雨滴的玻璃后面。

江梅昆无力的挣开女儿的手,一点点的抬起……

江若蓝急忙抓住它,把头低了下来,将那只手放在自己头上——爸爸一直就喜欢这样抚摸着自己。

江梅昆的唇边lou出一丝笑:“……若,你……先……出去。 我……有话和……你妈妈……讲……”

江若蓝使劲地点头,透过迷蒙的泪眼看了爸爸一眼,不舍的却又飞快的冲了出去。

倚着门,她用力的咬住衣服,压抑的却又不可遏制的哭出来。

两边地人都沉默不语的肃立着,表妹若宁含着泪搂住她地肩,却被叔叔拉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 病房里突然爆出一阵悲恸的嚎哭……

门外的人愣了一下,齐齐冲进了病房……

小屏幕上。 烟一样的飘着一道绿色的线……

***

人来人往。

这几天一直这样,人来人往。

江若蓝不知道都有什么人来,她只是静静的坐在天台,看着满眼的绿色,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茹萍也来到天台,她无意识地走着。 一会摸摸这盆花的叶子,一会拿起喷壶给那盆花浇水,而壶里已经没有水了。

这几天她一直里里外外的忙着,安置后事,打理一切,而人散后便安静下来,只是走,不说话。

她向藤条编制的小月亮门走去。 突然开了口:“这画眉也是伤心的。 ”

江若蓝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抬眼望去时,没有看到那只活蹦乱跳的画眉,可是再仔细看,却发现笼底好像有个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突然想起。 好像许多天都没有听到这画眉叫了。

纪茹萍轻轻启开那扇小小的门,伸手将那个小小地身体掏了出来,握在掌心,用一根手指轻轻抚弄着。

画眉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纪茹萍将它轻轻放在台子上,拿起一把小铲子在一个花盆里挖了个小坑,然后将画眉小心的放了进去,又摩挲了两下:“唉,前几天还说中秋可以在一起过了……也好,有你陪着他,不寂寞……”

土一点一点的盖住了画眉。 花盆里出现了个不高的小土包。

纪茹萍呆呆的看了一会。 她没有注意到,江若蓝也站在了一旁。 握住了她的手。 她木木地转过头,戚然的一笑。

***

七天,回魂夜。

据说人咽了气得到七天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会回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然后彻底离开。

这夜,无论江若蓝怎样劝说,纪茹萍也不肯去睡,非要和江梅昆见上一面。

传说只是传说,怎么又可能真的实现呢?

江若蓝无奈,只好陪她坐在厅里。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屋外不知不觉的下起了雨,紧接着,雷也响起来了。

风夹着雨斜进屋子,吹动着沉重的落地窗帘谜一样的抖动,灌进一屋子的凉气。

纪茹萍像是感觉不到这一切似地呆坐着。

江若蓝叹了口气,走上天台去关窗子。

所有地花草都在黑暗中用力摇动,发着各色的声响。

江若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拉下窗子。

雨点被隔在外面,不满的“噼噼啪啪”的敲打着窗子。

风太大了,一盆花的叶子已经半垂下来,仅有的一点皮连在茎上,吊死鬼一样的转着。

江若蓝抖了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好的联想?

她走过去拽下那片叶子。

这工夫,一道亮闪后紧跟着一声闷雷在窗外炸开了。

突然,她感到身后好像出现一个人。

急忙回头……

什么也没有。

心一阵狂跳。

她搓着胳膊准备回到厅里,突然听到纪茹萍的声音:“我看到了,老江,你回来了?”

急忙飞奔到楼下。

纪茹萍趴在地上,对着窗子喊着。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她用力扶着纪茹萍站起,纪茹萍却只是“哎呦”一声矮下身子,然后继续指着窗子。

“妈,快坐下。 ”

江若蓝把纪茹萍强拖回沙发,查看她脚上的伤势。

“快,出来吧,女儿也在这。 ”纪茹萍继续招着手。

“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

江若蓝紧紧的抱住纪茹萍。

“你爸在那呢,在窗帘后面,快让他过来,躲那干什么?”

江若蓝战战兢兢的看过去。

窗帘在轻微的抖动。

“妈,没有人,是窗缝里的风吹动的。 ”

“不,不是,我看到的,他就躲在后面。 你去看看,他就在后面。 ”

纪茹萍推着江若蓝去。

江若蓝正在帮她活动脚踝,估计是刚刚站起的时候扭伤了。

“你不去,我去!”纪茹萍生气了,站起身来。

“我去我去,你坐着,别动啊!”

江若蓝一边安慰纪茹萍,一边向窗帘走去。

“就在那,在那后面……”纪茹萍指挥着。

江若蓝在窗帘前站了一会。

厚重的窗帘仍在轻微抖动,打着绺的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足有半米宽,而映在墙上的黑影正随着它的抖动而哆嗦着……倒真像是藏了个人似的,这样想来,不由得害怕。

纪茹萍还在催着。

她抓住了窗帘的边,稳了稳神,用力一拉……

“唰”,窗帘跳着优美的舞蹈挡住了半面窗子。

纪茹萍安静下来。

江若蓝又拽过另半面窗帘。

雷声被闷闷的隔在了窗外。

“妈,别看了,睡吧,我扶你进去。 ”

纪茹萍仍旧呆看着窗帘,却乖乖的跟着江若蓝走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