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誉说罢,尽是朝萧若云行了个礼,她先是一怔,紧接着连连后退。

“慕容大公子,若云当不起。”她来这里这么久都是她给别人行礼,这是第一次,还是一个身份高贵男子,没有半分轻亵之意,如此罕见大礼她受宠若惊!

“萧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这个礼你当得起,若不是轩弟幸遇姑娘热心援救,恐怕已凶多吉少,现在想来实为寒心。”

原来是谢她救慕容瑾轩之事,还以为……唉,萧若云,你总是胡思乱想。

萧若云平复心情:“大公子客气,二公子吉人天相,那天若云眼拙,冒犯二公子之处还请见谅。”总的来说,是谷主救了二公子却让她担了功劳,做这种事违徳,不好不好。

“大哥,我已经‘谢’过萧姑娘了。”慕容瑾轩看大哥亲自替他拜谢,语气酸溜溜的,萧若云见钱眼开,哪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受不起这礼。

“轩弟,救命之恩,岂是谢字了得,若谷主,萧姑娘不嫌弃,请进陋室一叙。”慕容瑾誉身形半侧,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斯是陋室,唯汝德馨。”萧若云觉得这句很是应景,随口喃道。

大公子的眼眸顿时眼前一亮,也许他眼眸太清澈,一瞬间没让任何人察觉。

“多谢大公子相邀。”杏林谷主先行一步,萧若云跟随其后。

慕容瑾轩温和浅笑看着萧若云的背影,杵拐杖走路姿态有些怪异,可他处之淡然,没有丝毫尴尬和羞耻。

要知道一个身有残疾的绝世男子在两个陌生人面前展现残缺一面,是要很大的勇气与自信的,慕容大公子心态很好,可为什么不愿接受治疗呢?

慕容瑾轩忧心忡忡看着大哥颓败的样子,心里很是愧疚,大哥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的!

杏林谷主看到瑾誉第一眼就暗中注意他的腿,知他伤在左腿,而右腿无恙,而且他步伐稳健,应该有适度运动缓解左腿肌理萎缩。可见大公子的病情不是外人传道那么严重,而看与他最亲近的弟弟都不曾知晓,有内情。

屋内宽敞明亮布置却很简单,几张青丝竹帘,壁面都是书架,古籍竹简旧志新陈列有序,南面一张正对竹窗的梨木桌上整齐摆放房四宝,中间一张茶几四张竹凳,北面的竹帘纱屏就是里室了,细落之处纤尘不染。

慕容瑾誉请谷主,萧若云入座,而自己靠在桌案烹茶:“瑾誉孤身在外,鲜有宾客来访,招呼不周了。”只见他慢条斯理不失优的净手引茶,每处细微动作都是艺术。

大公子所在竹溪小筑,四周竹树环合,山泉簇涌,倒不失为营造煮茶清别致的水天意境,四下一片沉静,只听见灵动沉韵的滴答声和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萧若云嗅觉敏感芳若茶境,畅怀道:“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中澹闲洁,韵高致静。”

慕容瑾誉听闻,嘴角淡然一笑:“萧姑娘,懂茶。”不是疑问是肯定萧若云的修养不俗。

“似懂非懂,大公子烹茶之意在乎山水之间,远离风月名利,有所寄托忘怀,行云流水融入道风恬淡,儒教礼,令人赏心悦目,若云拙见,有感而发。“

“萧姑娘过誉。”修茶忌讳言论,但萧若云一袭谈吐风,慕容瑾誉赞赏她。

时光白驹过隙,不一会儿屋内弥漫清淡的茶香,瑾誉倒茶七分,由瑾轩端奉。

“云雾翠,希望合谷主口味。”

杏林谷主笑迎接过:“老朽是粗人,不懂贵茶之妙只好胡饮了。”

萧若云三指托盏,浅尝一口,微微蹙眉,似在细细品鉴。

“请问萧姑娘,味道如何?”

慕容瑾轩心道大哥煮茶功夫自然是最好的,一般人想喝都喝不到,可萧若云却说:“苦。”

“萧姑娘,我品到的皆是清香,何来苦味?”慕容瑾轩不赞同萧若云的说法,语气里隐有火药味。

“方才若云少说了佛道修伦。”

“哦?愿闻赐教。”

“不敢,佛理博大无限,但以“四谛”为纲,传说释迦牟尼成道后,第一次在鹿野苑说法时,谈的就是“四谛”之理,而以苦为首,人生有多少苦?佛以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等等,佛法解诉:苦海无边,若云尝到大公子佛茶一味,所以茶性也苦。”

杏林谷主黯然,难为徒孙味觉异常,还能下咽苦茶!

瑾轩神伤,大哥他的确过得……很苦!

“苦后回甘,甘中作苦,大公子心中有苦谛。”

“苦谛?”瑾誉好似暇问:“如何看破生死观、达到大彻大悟,求得解脱呢?”

“定、静、凡、放。”萧若云看过佛书,略有领悟。

“定静好说,凡放何解?”

“茶道宗师千利休曾说:须知道茶之本不过是烧水点茶。若云理解茶之本质是从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琐碎的平凡中去感悟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禅宗也是要求人们通过静虑,从平凡的小事中去契悟大道,而放,若云认为人的苦恼,归根结底是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瑾誉喃语,原来,竟是他放不下。

“虚云法师说:修行须放下一切方能入道,否则徒劳无益,而什么是放下一切呢?内六根,外六尘,中六识,放下十八身心世界,人自然轻松无比,看天蓝海碧,山清水秀,日丽风和,月明星朗,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自己被囚禁的行性。”

萧若云一句放不下点破瑾誉,他茅塞顿悟豁然开朗:“萧姑娘所说人物,恕瑾誉见识浅陋,闻所未闻,不过,将来有机会定要求访请教一二。”

萧若云愕然,真相了,她说的都不是这时代的人!

面对大公子的灿烂笑容,萧若云理亏道:“若云仅听闻大师也不曾高见。”而且,她根本放不下她的执念,说来讽刺。

“放下亦放下,何处来牵挂?作个无事人,笑谈星月大,今日听闻姑娘一言胜读十年,瑾誉的确该去外面见学了。”如果放不下,又何必勉强自己避世,在这里自欺欺人。

“大公子才学非凡,让若云服拜。”

慕容瑾轩听到大哥这么说很高兴的,难道大哥同意了?

慕容瑾誉与萧若云,二人一见如故不拘礼格相谈甚欢,瑾轩孤寡坐在一边,怎么也插不去话,心里那个羡慕呀,明明大哥和萧若云才认识,仿佛多年好友甚是亲切,对他却是一副半生不熟的样子。同样是兄弟,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呢?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杏林谷主作为旁观者看得清,大公子有他的考虑,不过徒孙很合他的意,总有机会的。

“老朽打扰大公子多时了。”

瑾轩不满道:“谷主这就要走了么?”

“大公子清修,老朽不便久留。”

大公子起身相送:“轩弟,谷主贵人多忙,不许任性。”

瑾轩错愕:大哥,你难道不知谷主是专程来看你腿伤的,现在下逐客令,以后可能没机会了,还是你根本不想……

“大哥!”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

“轩弟,恭送谷主。”大公子拄杖起身,意思很明显了。

“大公子留步,老朽告辞。”杏林拜别,带萧若云离去。

人走茶凉,慕容瑾誉望着竹林深处已经消失的倩影,浅浅一笑:稷下学宫萧子素,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