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十年轮回

当日散会后,赵中锋火气渐消,又怕李璇美到景朝阳面前告小状,打小报告编排自己。想了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拎起桌上电话,要通景朝阳,赵中锋:“景书记,您这会儿可方便得空?”

放下手中文件和签字笔,景朝阳:“有要紧事吗?。”

赵中锋:“想去您那里坐坐。”

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景朝阳:“没有要紧事的话,中锋你就别过来凑热闹,现在过来排队也难排上。”

赵中锋哦了一声,道:“是关于李璇美···”

听筒那边虽未立时对这个名字作出反应,然,直觉领导是上心再意的。略忖吟四秒钟,景朝阳:“这样吧,中锋,我过去你办公室。左右院儿,也不算远。你那边清净些。”

是了,领导一出去,门内门外的人自不用继续排等,散了便罢。书记莅临,虽是私访,仍得有些阵势,不可大意。

将好茶预备于案,赵中锋同分管办公室的副局长交待,倘领导不走,饭安排在何处。备上几个晚餐方案,任领导选。

随后,赵中锋叫上最为亲近的两个副职,一同乘电梯来到局大门口,留心着车流,分辨哪一辆是书记的御用座驾。

于办公室落泪的李璇美不时被人敲门所扰,不能够哭得敞快尽兴。女人的脸被泪水浸泡得皱皱巴巴肿肿红红白白无法见人,不能够痛痛快快。

陡然间发现,她连可以扑进去痛哭的怀抱,空间,沈彦凌志,统统都失去了。

静听门前响动,仔细辨别过人流,李璇美伺机由办公室溜了出来。沿安全楼梯一步一踏向下,预备从办公大楼后门向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觅一处陌生无人之地,独自无扰伤怀难过。

最好得以让眼泪,由上而下滴入土里,入土为安。不想连眼泪都如她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囚在楼里,迟早蒸发消失,象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留不下一点点痕迹。

由市政大厦出来,景朝阳相望雨后秋阳高爽,突觉好时风,不如梦一场。遣散掉亦步亦趋跟上来的司机和秘书,留下待命。他独自溜溜达达,由市政大厦后面的安全门抄近路,进入到郑市文化大楼后门。

没有丝毫犹豫,男人闲散拾级而上,只当锻炼身体。从前当副书记时,不忙不赶公务的情况下,也经常爬楼。扶正后,就渐渐不得机会这样做。常常一下车,就被人围拢成蚌,送入电梯,送上楼。甚至就手截进办公室。

谈起事来,一拨接一茬儿,很快半天半天就过去,从指缝间溜走掉。自觉就如那蚌内的珍珠,虽世人都道珍贵,而己却不得呼吸,饱尝磨砺之痛。

直到有日重见天光,怕又失去了那蚌的庇护,须只自面对世情人相,恐仍会有诸多不便不适。

人与人倘有缘,时常会以十年为一个轮回。时光机将安排那些缘分未尽的人,以十年为限,于大致相同的场境里,安排他们重新相遇。

缘火未灭者,即便重逢于乱马嘈杂的红尘浊流里,仍能凭着直觉回眸相望,从人潮里一眼挑选认出对方。

而闪闪烁烁终难逃寂灭的那一对儿,即便是于时空寂静无涯之中,只两个人面对面,亦仍擦肩而过,此为有缘无份。

景朝阳由下自上,李璇美掩面饮泣,由上而下。

听得有脚步声,女人暂停泪泣,却将脸掩得更紧,生怕遇见熟人不好交待。

两人错肩而过,男人不敢无礼相看,李璇美不愿被识破。

十年,她早已忘记之前最后一面,索菲特酒店露台上,景朝阳留予女人的气息。

而他,每每想起,也只得忆起一个如若能够,仍愿意搭手相帮一把的影子。

现在女人掩面,打他身形闪下。

男人行至即将彻底消失的又一级台阶时,突然立身向下望去。没有看真切她的容貌,然,认得十年来心间闪闪落落中女人的那枚影子。似风干了一般的狭仄,却能将人心硌得生疼的影子。

立立定定地站着,没有出声相唤。李璇美只觉方才错身而过的那人,此际像一片凉云遮蔽于头顶,仿佛如何向下都走不出他的庇护。

仰起大花脸,女人泪迹斑斑地向上望去,正好迎上景朝阳向她展颜的一个温煦笑脸。

十年阳光,将一切定夺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那般萧萧肃肃楚楚而立,笑容永远似阳光从松针缝隙上方投射下来,那般夺目却不刺眼,迷离得象一段愿意时常温习的记忆。

眼下,脚底踩着文化旅游大楼安全梯,如同那已被拆掉的老楼梯间附身了一般,仍将十年前,那个如小鬼儿般落魄,不明方向的李璇美送至男人面前。

十年时光,仍是没有留于女人一点脸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狼狈。或许再一个十年,女人的容颜就一定会老去,再无可看性。希望到那时,可供魔鬼商榷交换青春的条件,就是不再如青葱时这般狼狈。

幸好,男人永远不在意这些。他所在意的,永远是当年那个露台上的小姑娘如今是否身心安放。

李璇美瞠目结舌地望着生命里,原来还有这一路神仙:景朝阳。

坦白说,并无可能忘记他。

只是分离得实在太久。他之于她,只是飘红一路凯歌高升着的一枚符号。以为,他已经将她遗失丢弃太久太久,拣都拣不起来的那么久。

待这枚符号朝向她踱步而下,将至面前时,女人才反应过来,向上迎了两步。仅仅两步,就面对面,终于找寻到的彼此,他们却用了十年时间。

同时想要张口,却又都卡住。

手机响了,缓和气氛,将凝结于两人之间的岁月星光柔成水,温和地潮湿了周遭,挑动着记忆的发梢。

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景朝阳相看手机屏幕道:“赵中锋···”随即又都想笑,这么多年未见,于这样毫无预示的偶见,目光铺陈垫布之下,终于见了,四目相触,男人吐出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温情款款,谋人泪花,令人感怀的:“你好吗?”而只是挨千刀万杀的“赵中锋”这个令李璇美讨厌至骨子里的名字。

想了想,按下拒听键,暂时没有接听来电。随后,景朝阳望了望女人哭花了的脸,涣散的小神情,没有丝毫犹豫,拿出身上一短串钥匙。仔细辨别出其间一枚,取下,递予李璇美,报上附近一个酒店地址,交待一个房间号。

见女人仍是疑惑,景朝阳解释:“这是我小范围相邀议事的别院。你先自去等我。那里知人无几,无人相扰,很安静。”

说罢,景朝阳转身上楼。行了两步,又叫住女人,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再哭。只当是你送我的见面礼,好吗?”

有多久没被人如此这般宠待着?凌志永远如孩子一样,同女人斗气。

沈彦总是象平辈一般,与她相待交流。

只有景朝阳,无限包容海涵,溺爱般的相宠。只消被他饱含深情地唤上一声,李璇美就无可避免地鼻腔一酸,复想落下泪来。

望之女人小没出息样儿,景朝阳手扶楼梯,作势晕倒。

十年未见,没想到这个男人不仅未曾老去,甚至还更多出些可爱来。李璇美禁不住泪眼里泛起一朵笑花。

如此男人方略微满意地笑着挥挥手,示意女人按照交待去等他。

不料,女人一抹花脸,竟然原形毕露道:“你是同赵中锋约好了吗?”

景朝阳:“是。”

李璇美恬不知耻花着脸道:“那你也得送我一件儿礼物,当作是十年再会的礼物。帮我个忙就好?”

男人:“你说。”

连日来的一桩心事,终于找到了所托之人。李璇美想了想,又细细捋一遍思路,确定可行之后,方问道:“为什么沈彦还没放出来?”

没想到女人这样直接,问得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安危。简略斟字酌句,沉吟过后,景朝阳:“还有程序得走吧。”

李璇美迫切道:“你见了赵中锋能不能请他提醒沈夫人一下。不要寄希望于老天开眼,亦或者棋关稍缓便心存侥幸。仍还要积极的奔走才是。”

担心男人不信服自己,李璇美解释:“我认真的思考分析过,此一刻家属松松手和紧紧手,对于里面仍关着的人来说,很可能会有质的不同。

倘沈夫人的效果不能达到最佳,不如让沈辉去面见求求省委书记,哪怕摈退旁人,就跪下呢。名校博士生在读的沈辉,自是气度不俗,亦不瞎扯些什么,只需其情可悯。”

景朝阳:“你怎么知道这样可行?”

女人喟叹气一口,弱弱道:“非常事,到了非常为之的时候。况且,事情再坏,还能如何?

省委书记也是知道沈彦平日里工作有心的吧?孩子去求上一求,即便不遂意,总是不会得罪了领导。”

景朝阳统统应下,包括不得告诉赵中锋,这是女人的意思。李璇美心思缜密的考量过,人微言轻,要知道是她的主意,赵中锋不会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