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嚼烂

昏黑的景象迅速模糊,转瞬间,斑斑点点重组,拼凑出另一幅昏黑的场景。

耳边风声徐徐,视力清晰后,眼前画面因内心的恐惧抖了又抖。

我竟然在空中。

臂下翅翼紧绷,但这不是滑翔,绝不是。

我像气球,普通的空气气球,刚刚突然发现是上帝视角,惊吓中挥动四肢导致了方向四窜。

定了定神,很快找到了独特而华丽的飞行模式。

我真的不是人了,一个人是没办法像游泳一样在空中翱翔。我现在更像是个零重力的幽灵,即便是四肢不动,心若所想,方向和速度都可以自由调节。虽然还不熟练,只能说是歪歪扭扭的凌驾于万物之上,可这不是梦幻,于事实而言,又绝不是一个人类或是科技可造的。

除了突如其来的逆天神技,飞了一阵后,也了解自己状态了,处境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视角新奇,可正下一条熟悉的银色的链条夹在墨色斑点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黑灵潭。

为了能够尽快确认自己的时空,我抑神而下。急速下降后,很快找到了那块只有鞋垫大小的巨石,即便当成目标俯冲而去。

这种梦境般的速度令人生畏,仓促间,我挺身越了过去,虽然知道摔不死,可这样的急停还是下意识的避了过去。用心神抑制速度后,以不伦不类的姿态在巨石西侧的岸边百米着陆。

这时候应该思考一下。

可时间紧迫,我还是选择转身,起跳,连续几个点地,如武林高手一样飞跃到了目标巨石上。

“你特么飞来飞去的,蚂蚱啊?!”说话的是那堆油腻腻的烂肉,他正用豆眼贼咕咕地打量我。

再见他,还是那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只得随心答道:“刚发现的招式,生疏些,看到你在,就下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这点儿破事儿。”他伸出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指向我早已看到的尸体,“要是作画,肯定能卖个大价钱。啧,这就是艺术潜质。早跟你说过,也就是我没上过学,不然,名气该大过齐白石才对。”

“为什么杀她?”

“你以为我舍得。长得还可以,最起码比你嫂子……”他挠挠乱糟糟的花白头发,豆眼四顾,突然收起了老没正经,拍拍自己坐着的轮椅,“这小娘们儿要用疗养院的东西做个灵异现场,想用牲口家孩子的死清除小林子的思想杂质。还来了几个帮工,都是男的,丢半道上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了他的话。或许这样的人很少能出现一本正经的表情吧。

牲口是恶少他爸的外号,也就是说,张静怡要杀了恶少,再用疗养院的物品做个局,目的是引林如林入局。

冥族人的努力阶段,张静怡的尸体还是新鲜的,轮椅、被褥、枪支、56度红五星。

又往回跳跃了几个月。

林如林和恶少第一次来这里夜游的时候,那么,鬼鸦也在,这个时候,它应该去偷鱼了,之后它会把两人引过来。

见还有时间,我问烂肉:“你是谁?”

“不记得我了?”他豆眼里是难以诉说的情感。

我被那情感感染了,哀伤地说:“脑子乱了。”

他豪爽一笑,扔给我一瓶酒,“那好,再认识一下,你叫我三哥就行了。”

“三哥。”我发在肺腑地补上见面时该说的话,但没有动酒,“你是家族的人?”

他自顾自咬开瓶盖,将酒喝了大半,深出气,看着我笑笑,“从你离开家族后,咱哥俩不离不弃,就像老夫老妻,只是你现在老年痴呆了。”

“可我看起来只有20岁。”

“童颜可耻。”他流里流气地说:“我要是有你这不变的娇颜,你嫂子还不得操碎心。”

“能跟我说说以前吗?”

“你有病?!”他一脸不情愿,豆眼里满是鄙视,“既然你的时间是逆流的,你不是早晚会知道。剧透可耻。”

我并不这样认为,但我还是点点头。既然他现在想帮恶少他们,我必须警告他:“以前就不提了。你现在可以关闭附近的摄像装备,杀了该死的人,但是,以后你帮不上忙……”

“我知道帮不上大忙,可是,咱也不是兔宝宝,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我呢,也没打算赴汤蹈火,过阵子炸了他们的发电机,然后,就回家接着跳广场舞。”为了遮掩圆脸上的不甘,他自顾自地喝上了。

我心里跟着莫名的难受了起来,没再说什么。

不光是受他的情绪影响,你要知道,眼前的他,仔裤还是深蓝色的,腰带亮丽,为了帮忙,熬成几个月后乞丐的模样,已经算尽力了。只要他不去那个诡异的荒凉处,在广场上还可以潇洒几年。

不知道为什么,我欣慰。可能这堆烂肉给我的感觉太熟悉了,而且,他太了解我了,甚至比我还了解自己。

“时间可以逆转吗?”我问。

“不会。”他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我敢发誓,你一定是个精神病,思维跳跃性的精神病。”

“你也不像正常人。”

他笑喷了,“能跟你混到一起的,没有正常人。”

很遗憾,不能再和他互相安慰了。

远处已经传来了恶少的谩骂声和鬼鸦飘忽不定的“嘲讽”,在这个幽静的环境中显得极为刺耳。

“我得走了。”烂肉的豆眼精光闪闪。

“还会见面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之前还是之后?”他还待补充什么。

“你炸他们发电设备的时候。”

他像吃了颗定心丸,晃悠着满脸油腻,“哈哈,我还真这么做了。那好,回去研究一下炸弹。”

这堆烂肉的确豪爽,我目送他滚入潭水中,浪花激荡时,他浮了上来,难得正经地盯着我,“你是孔飞。我兄弟。”

我点头。他的不容置疑撬动了我已死的心魂。

我是孔飞。

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实事摆在面前,只要不情愿,也可以闭上双眼,继续按照内心的指示看问题。

思维混乱的精神病?

我才不会这么认为,虽然时空混乱,可我得按照自己的顺序梳理,不然,阶段感就将把你撕碎,然后嚼烂。

我坐在了还有余温的轮椅上,清空内心愁绪,目光由近及远,仔细品味着从未认真对待的灰暗景色。

一旦认真,你便会发现,虽然灰暗咄咄逼人,但它挡不住所有颜色。

五彩缤纷的野花星星点点,它们分布在夜幕下歪七扭八的角落里,并不是绝对的迷茫着,它们在宁静中绽放,在暗中释放芳香。

它们知道天地无情,却依然耗尽生机,努力抵抗灰暗,尽力改变身边的环境,只为迎接看不到的朝阳。

在我心魂漂泊的时候,鬼鸦得胜而来,站在巨石边缘和恶少对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飞到了我肩膀上,将嘴里叼着的眼球交给我邀功。

它血红色的眼睛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敷衍中又能看出认真,认真中混杂着虚脱,虚脱中隐含激愤。

它是个彻头彻尾的矛盾者,却又像喜剧之王周星驰的哀伤画面那样吸引人,它的魅力源于它的矛盾,这其中的味道不容口述。总之,它的美也不是平静的一成不变,而是如波涛一样翻滚着,永不停歇。

林如林来了,又走了。

我轻挑的转动轮椅,等待他们一同到来。

既然有恶少,有林如林,有鬼鸦,那么,也应该有孔飞。

我的身份是固定的。

何必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