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不会你还这么凶啊

北方的冬天打得我们这些南方人猝手不及。

在南方人眼中被神化了的暖气并没有带来四季如春的温馨体验,鉴于宿舍是青春的坟墓,不愿与世长眠的我们只能躲到教学楼里自习。几个为学习奋不顾身的学霸竟然强烈抗议打空调,理由竟然是天暖易困。我快吐一口老血了,本想忍辱负重地活下来了,但看到江霜岳同学在冷板凳上一言不发却已经动也不动两眼发直,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早起去图书馆占座学习。

大冬天,暖气就是底气。在温暖的图书馆里,在空调庇佑的角落里,江霜岳被冷风吹得都麻木的脸变得柔软,竟然堆起来略带稚气的笑纹,有时在这堆书里里翻翻,有时碰碰我的胳膊却是悄悄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总之掩不住的喜悦与兴奋。我有些惊奇,还是很少看到他这小孩的模样。

冲着副难得的小天使模样,再冷的早晨,也是能在第一声闹钟响起时睁开双眼呐。

本来我想坐在对面,但是他一坐下,腿一伸,长得对面的座位没办法坐。

翻开书,还没做两题,很不幸,困意气势汹汹,如期而至。

我是一个很爱和自己较真的女人,既然要来自习就绝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于是,我从书包的夹层里摸出一条麦斯威尔的咖啡冲剂,掏出保温杯,顺手带上江霜岳的,起身去茶水间泡咖啡提神。

我们两的保温杯是同款的,只是一个是蓝色,一个是黑色。

“我去买个保温杯,有很多款式,看到和你一样的,省得我挑了,我就拿了那个。”我装作不经意问起,他眼睛直直盯着平板在看一段试验资料,随意地回答。

休想和任何粉红气泡有联系。不过我早就习惯了他生活中懒惰的思维逻辑。

按下红色的开水按钮,看着杯底的咖啡色粉末一点点像花一样绽放,熟悉的香味仿佛通过鼻子顺势而下温暖了整个肺腑。

“嗨,陆箫。”

“你也在这里啊。”我转过身去。许西梓微笑看着我。

许西梓,许西梓,真是个好温柔的名字啊。我在心里默念。我爸是个有些愤世嫉俗的老知识分子,他希望他的女儿一身傲骨,所谓一萧一剑走天涯,丝毫没有一丝温和的女性气息。

因为我妹叫陆剑更难听,所以我也就马马虎虎不和他老人家算账了。

“啊你也给江霜岳灌热水啊。”

我嘿嘿一笑:“顺手嘛。”

“我请徐衎帮我改改文章。”她瞥了我手上的冲剂一眼,摇了摇手上的保温杯,像在旁敲侧击暗示我他们关系不一般,“我给他泡热牛奶。多喝咖啡对身体也不太好。”

我小心翼翼移过眼,按下停止按钮。我隐约察觉到她对我的好感。许多次她都主动走到我的身边和我打招呼。我不太擅长处理他人的善意,好感总让我受宠若惊,我下意识想快点逃走,又觉得实在很羞愧很有罪恶感。

“我刚刚看到江霜岳,他好像很开心啊。”她把被子放在接口处,有意无意地提起。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她对我的好感大概是源于一种同类之间的心心相惜,她喜欢徐衎全世界都知道,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一股脑地对江霜岳好。

“他很怕冷。燎毛的小冻猫,只等有热灶火炕让他钻。”我忽的想起昨天语文老师剖析红楼梦时说的话,用上去还挺合适,忍不住笑起来,“啊,我先走了。”

“羡慕你。”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

瞧瞧身边这个刚刚因为温暖而心里快活到恨不得摇起尾巴的少年。远远又看见徐衎在对角埋头写字,瘦削的身材,专专注而冷漠的神情。仔细看看嘛,还是我家江同学长得更帅,我放下杯子,砸了咂嘴,果然还是应该羡慕我。

“看够了吗?”江霜岳冷不丁抬头,面无表情,“你西汉口译写完了?”

我坐下,忍不住冲他做了个鬼脸。

“你还在干嘛?”

“看你啊。”

“多看看你的口译成绩吧。”

密密麻麻的单词直逼双眼,看着很困,不想做。我拧开盖子,“咕噜咕噜”灌了一整壶咖啡。

几分钟之后果然,看着不困,还是不想做。

偷偷瞄身边人一眼,竟然已经开始预习后一课了。

我怎么能认输呢,我深吸一口气,翻出厚厚的汉西字典。

就像高中三年那样,我们很有默契地安静投入了各自的学习中。如果是做同一科作业,往往做着做着就暗暗较劲了,比速度,比正确率,比谁的解题方法多,有时比对方字写得好看都要嘚瑟一番。

有些人是得天独厚的,我只能卯着劲地一路追随。初中时我不过是班上的前几名,而江霜岳却是年级的风云人物。初中里也有学生会,年纪小却学得大人们一套,低年级的会在同一等级的同学面前颐指气使打官腔,高年级的则仗着成绩优异表面功夫做足,实则尸位素餐,让身在底层的我不由感慨,腐败真是从小抓起。几次内部会议矛盾争议不断,都靠江霜岳一个会长力挽狂澜从中周旋。结果大家还议论纷纷,说他是因为爸爸在教育局工作才能竞选到学生会会长。

我当然气愤不已,心想一定要替他分忧,做他的贤内助。

在竞选失败后我发愤图强,中考刚刚卡在全市六十名,以最后一个学号排进了全市最好高中的最好班级。意料之中地和他分到了一个班。

和他做了同桌以后,即使内心汹涌澎湃脸上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因为兴趣爱好交集太少,我便有事没事找他讨论问题,因为他语文不太好,我便是不是掏出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装模作样刷题,成功把“和我讨论问题”升级为“只和我讨论问题。”

刷了一页纸,刚刚想表扬自己,纸页一翻,竟然还有满满一页单词,再一翻,还有。一下子又没有耐心了。想喝点水放松一下,一拿水壶,空了。

“啪”我把笔一摔。

“怎么了?”

我气哼哼,“不看了!竟然那么多!”

“这是三天的作业,你不会早点开始做啊。”

“我不会啊!”

“你不会你还这么凶啊。”他放下笔,“拿过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