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你瞒我瞒

半夜被东西砸碎的声音惊醒。

尖锐的,干脆的,难以修复。

然后是含糊不清的对白。

迷迷糊糊就下意识就往床边一摸。一摸身边没有人才忽然想起来妹妹哪还是那个跟自己一块睡的小屁孩了啊。

曾经自己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却装出懂事的样子把蜷缩的小妹抱在怀里,胡言乱语一通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幼小的肢体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支撑,明明一伸手就就知道对方的弱小和无力,还是这样用尽力气像是因此彼此都能多那么一些勇气。

把头埋在被子里,胡乱地想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来抗拒门外隐隐传来的声音。越是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争吵声却越是拼命往耳朵里钻。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于是留下了的只有激烈与隔阂、怨恨。

不管多少次这样被在梦中惊醒,不管多少次心被这样用力地揪住,还是没有办法用习以为然来冷漠对待。只是在外的一年,已经不那么轻易就掉眼泪了。

心里最担心的是妹妹。

虽然一年前自私地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逃离这个家,心存侥幸地把她扔在了身后。

不想回家,从来不会视频,偶尔打打电话。在遥远的地方,心安理得。在其他人思乡情怀嗤之以鼻。

曾经妈装作不经意,实际上她的遮掩从来都不高明甚至幼稚的,问起那天晚上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吵架所以躲在门后面哭了。因为那时候还很小,所以很慌张地撒了一个白痴的谎话,说自己半夜上厕所没开灯磕到头了。

半夜有时候听到一点儿动静就会立刻清醒过来捂住妹妹的耳朵,无可诉说,压抑到想通过摔东西甚至是伤害自己来缓解,迫切想找一个出口。

直到餐桌上装凉水的玻璃瓶被摔在地板上,一块很小碎片轻轻划伤了陆剑的胳膊,也划伤了我作为姐姐的自尊心。

我们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曾经半带羞愧半带恼怒的争吵竟然也默认地不避耳目。

黑夜是收纳一切的垃圾袋吗?藏污纳垢,一切不想和不能被明晃晃照见的,统统都扔进去吧。

第二天,是餐桌上的隔阂和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你瞒我瞒,或者压根就是一个只剩下两个孩子的房子。

小时候觉得除了自己其他人的家庭都是幸福的,越发觉得自己是羞耻的,是低人一等的。

于是心里阴暗着,甚至是妒恨着用着卑劣的小伎俩,仿佛就可以抵消掉一些她们的快乐,结果自然是毫发无损于而使自己捉襟见肘罢了。

再大一些,总是天真烂漫地把自己的家描述得很幸福,好像说多了谎话自己也就当真了。

后来,便闭口不提了。就像与生俱来的残疾,年纪大了不是好了而是习惯了,疲于遮掩了。

倒也没有人还会有事没事凑上来问问你家里怎么样,就算问了也可以几句话敷衍过去。我们又不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比我们家糟糕的家庭大有人在,不是吗?

所以我们对别人的痛苦也是从来都没有怜悯。

被子形成一个湿热而狭小的空间让我喘不过气来。

就趁着这样一个小小的走神,熟悉的压抑感卷土重来。阴暗,焦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焦虑。离开家的时光就像是被这一只杯子摔碎的声音打破了,同样支离破碎,推挤起来的自以为是的强势和果决,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