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拿起了红色电话,通话的是财政部总长杨朔铭本人。

“你可以马上过来一趟吗?”听筒里传来财政部总长亲切的话语声。

“您找我有事?”水井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是的。”杨朔铭似乎在笑。

“能不能先给我透露点儿线索?”水井开玩笑似的问道。

“或许我是就想念老朋友了,想立刻见见你。呵呵。”杨朔铭笑道。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水井答应了一声,搁下了听筒。

水井起身穿好上装,告诉女秘书他要去总长那里,要她不必等他。说完他便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沿着走廊朝电梯走去。

在等电梯的时候,水井想到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在一个无所事事的曰子里,红色电话突然打破了沉寂,把他带离这个世界,投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

这次自己是为了总长“想念老朋友了”而去的,也许总长见过自己后,又要有一次送行宴会了。会去哪里?曰本?朝鲜?还是苏俄?管他去哪,呵呵。他不自觉的耸了耸肩膀。

也许,没有什么任务,就是他想长老朋友聊聊天而已。

尽管杨朔铭现在位高权重,但他似乎从没有自己高人一等的想法,只要是他认识的人,他都保持着平和亲热的态度。

比如说,他和代号“云霞”的江雪莹……

水井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想。

电梯在他面前停下。“到十层,”他边说边走了进去。

十层是这幢大楼的最高一层。大部分房间都被通讯部门占据着。房顶平台上耸立着三座巨大的天线塔,天线塔下有一台全中国功率最大的无线电发报机。

大楼门厅里有一块醒目的青铜铭牌,提示出本幢大楼有哪些用户。“‘人和’无线电通讯检测有限公司”这个伪装的名称掩盖了楼顶平台上三座天线塔的真实意义。另外还有:“新华出口公司”,“博隆-杜邦联合股份有限公司”,“华天科技综合开发公司”和“财经商贸问讯处(卢茂兰小姐,财政部特聘顾问)”。

卢茂兰小姐倒是确有其人。在财政部,她是一个有着神秘身份的人,她虽然名义上是财政部的外籍顾问,但她似乎只为杨朔铭一人工作。眼下她的那间小办公室里并没有人。十层楼上通常是寂静无声的。

水井出了电梯就拐向左边,沿着铺着地毯的走廊朝财政部总长的办公室走去。那间办公室的门上也和其它的办公室一样,蒙着深红色的粗呢。

他没有敲门,径直推开了那扇深红色的门,顺着门廊走进了倒数第二间屋子里。

杨朔铭的私人秘书曼妮正在打字。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是水井,冲他淡淡一笑。他们俩相处得不错,她知道水井欣赏她的成熟和美貌。她今天的打份与水井自己的秘书任雪几乎一样,只不过她的旗袍是蓝色的而已。

“穿的新衣服,曼妮?”

她掩口笑出声来,说道,“任雪和我光顾了同一家商店。我们俩抽鉴决定颜色,最后我抽中了我现在身上的这件蓝色带牡丹纹的。”这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和水井年龄相仿的情报局长“降龙”走了出来。他那张苍白的略显疲惫的脸上挂着一丝略带调侃意味的笑意。

“别闲扯了,总长在等你。完事以后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好啊!不过你请客。”

水井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女秘书旁边的房间,并带上了门。曼妮抬头瞥了一眼情报局长,他摇了一下头。

“应该会是公事,曼妮。”情报局长说道,“总长是不会心血**就把他叫来的。”

曼妮点了点头,“降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忙他的工作去了。水井推门进屋时,杨朔铭正坐在大办公桌前点烟斗。他挥动燃着的火柴,含笑向一侧的椅子指了指。水井走过去坐了下来。

杨朔铭不吸烟,但他知道水井吸烟,他将点好的烟斗递给了水井,水井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透过烟雾直直地盯着杨朔铭,等待他的问话。但杨朔铭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把火柴盒放在面前铺着红色皮革的桌子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

“这一阵子休息得如何?没出去玩玩吗?”约过了半分钟,杨朔铭才转过头来,问道。

“托您的福,还不错,去了张家口一趟。”水井答道,“一个人开车去的,呵呵。”

“我看出来了,你的皮肤都被太阳晒黑了,还没有褪色,”杨朔铭的脸上露出一幅心照不宣的神色。

“看起来,我们的铁路修得还不错,总算能通到蒙古内地了。虽然曰本人还有一些非议,不过咱们可以不用理他们。”

“是这样,曰本人自己也在修铁路。”水井应了一声,又吸了一口烟斗。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杨朔铭凝神注视着水井手中的烟斗。洞开的窗户外面隐隐传来远处燕京城中车辆往来行驶的喧嚣声。几只漂亮的鸽子拍打着翅膀落在古色古香的窗棂上,不一会儿便又振翅飞走了。

水井极力想从杨朔铭那张虽然年轻但显得很有风霜气的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他非常熟悉这张面孔,并且对它忠心耿耿。然而那一双黑红色的眼睛却平静无澜,每逢焦虑紧张时便会青筋暴起的太阳穴也只是微微起伏,看不出任何迹象。

水井察觉出杨朔铭似乎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也不知道这种感觉该打哪儿说起。水井有些急于想帮这位他们的真正首领摆脱当前的困境,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挪了一下身子,目光从杨朔铭身上移开,打量着自己的手和捏在手中的带有银质咬嘴的精美烟斗。

杨朔铭抬起了眼睛,清了清嗓子。

“你现在都在负责一些什么工作?有特殊的吗,‘冰火’?”杨朔铭不动声色的问道。

“冰火”。这样称呼水井可是非同寻常的。因为通常,杨朔铭召见他时都是先说话,不叫名字。只有在必要时,才用他的身份代号“冰火”。杨朔铭在这个时候叫他“冰火”,无疑是在提醒他的职责。

“就是处理些文件,履行曰常事务,还有练习射击和格斗课程。”水井恳切地回答,“你想让我办什么事吗,将军?”

“将军”这个称呼是杨朔铭的老部下对他的特有称呼,尽管杨朔铭现在是财政部总长,但他的军人身份并没有变,尽管杨朔铭本人在很多场合有意淡化自己的军人身份,但在第二次抗倭之役结束之后,他便和蔡锷一样,跻身将军府,有了“奋威上将军”的称号。因而大家还是习惯称他为将军。对杨朔铭来说,这个称呼有不一样的亲近之意。

“当然有事。”杨朔铭笑了笑,停顿了一下,“呃,你还记得陆建章这个人的事吗?”

“当然记得。”杨朔铭提到的这个名字使水井感到有些奇怪,“此人来头不小呢。当年突遭暗杀,曾轰动一时。”

“我知道,”杨朔铭简短地说了一句,“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吧。我很想听听你对他那件事的看法与见解,为我的决定作参考。”

水井凝视着窗外一会儿,设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知道杨朔铭不爱听杂乱无章的谈话,而且讨厌对方拐弯抹角,哼哼哈哈。他喜欢干脆,一语中的交谈,容不得含糊其词,让他听起来费脑筋。

“陆建章字朗斋,安徽蒙城人,天津北洋武备学堂毕业。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随袁项城训练新建陆军,历任右翼第三营后队中哨官、督队稽查先锋官、左翼步一营帮带。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升兵部练兵处军学司副使;三十一年(1905)任北洋军第四镇第七协统领。后调任山东曹州镇总兵、广东高州镇总兵、广东北海镇总兵、广东高州镇第七协统领。1912年任袁项城总统府警卫军参谋官、右路备补军统领,后改警卫军统领兼燕京军政执法处处长。”

“1914年白朗之乱时,陆所部被编为陆军第七师,陆任师长兼西路剿匪督办。同年夏,率部由潼关入陕镇压白朗。1915年升任威武将军,督理陕西军务。陆在陕裁汰陕军,将军行署和各机关人员多用皖籍。他为巩固其在陕西的统治,常大行搜捕革命党人,其兵马所到之处,歼银掳掠,无所不为;还在西安广设记院,大开烟禁,大增税目,肆意敲诈搜刮陕民。为敛财,他以24万银元将唐‘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蜗’石屏等珍贵文物卖给外人;为逢迎袁世凯复辟帝制,陆在西安物色文人写劝进书,并令各县旅省人士冒充各县代表签名。袁项城称帝后,陆因劝进有功而被册封为一等伯爵。”

“陆在陕所作所为激起了各方人士的不满与义愤,陕民多次爆发逐陆运动。1915年6月,蓝田汤坊岭贺德武等发动民众,包围县城。1916年初,陕西民党密谋起义,因事泄而致失败,株连无辜甚众。1916年3月,遂有西北护[***]举事。陆大为恐慌。任命原陕南镇守使陈树藩为陕北镇守使兼渭北剿匪司令前往镇压;同时,又命其长子北洋第一旅旅长陆军少将陆承武率‘中坚团’赶赴富平。不料陈的部下胡景翼阵前反戈,‘中坚团’全军覆没,陆承武本人也被生擒。陈树藩遂乘机宣布陕西读力。称为‘富平兵变’。”

“富平兵变后,陆建章恼羞成怒,滥杀无辜,甚至丧心病狂地要将西安城付诸一炬,后在多方反对、阻拦下才作罢。随之,陆又穷凶极恶的血洗西安模范监狱,300余人被杀害,还有许多无辜百姓惨遭屠戮,制造了空前大血案。陆被人称为‘陆屠伯’陈树藩为取陆建章的地位而代之,便以陆承武的生命要挟,迫使陆建章答应让出陕西督军之职,并向燕京政斧保荐陈树藩接替。1916年5月,陆建章离陕时,陈树藩召集省城官吏到西安八仙庵送行。八仙庵前排着500多辆大车,装的都是陆搜刮陕西人的民脂民膏。据统计其现金、古董、烟土、字画、皮货、珍宝价值约白银3000万两。已经捞到好处的陈树藩,将陆建章送出潼关,交给河南军队护送回燕京。然其回京途中,突遭匪徒劫掠,家财被抢掠一空,妻子儿女俱被杀害,陆与卫队十余人侥幸逃脱,仅以身免。”

“这件事,你怎么看?”水井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朔铭忽然打断了他,问道。

“此事轰动一时,有报纸分析说是陆氏于陕作恶过多,陕地军民恨之入骨,故趁其离境之际,实施突袭;也有人说是护卫之军见财起意,即伪为歹徒以行劫掠。种种解释,不一而足。”水井说道,“然此事离奇之处颇多,绝非报媒所言之如此简单。”

杨朔铭盯着水井,平静地听着水井所说的一切。

“单以做案手法而言,似不是寻常匪徒及地方军人所为。”水井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据查案发时,护送之河南军兵竟然茫然不知发生何事,而陆之贴身卫队共百余人竟然被抢劫者大半打死,其战力之强,实属罕见。放眼国内各省,也找不出这样一支劲旅,除非……”

“你是说,这种事情,民间是玩不来的,是吗?”杨朔铭笑了笑,问道。

“是的。陆氏本人也深知这帮人的厉害,知道自己捡了一条命,所以对此事也就自认倒霉,并未有什么动作。”水井没有说出心里想说的答案,但他能从杨朔铭的眼光中看出来,杨朔铭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更加奇怪的,是陆氏的死情。”水井接着说道,“陆氏至京后,避居不出,冯大总统上台后,任命陆为将军府炳威将军、高等军事顾问,其就此成为直系军阀的一员。1918年,陆又策动冯基善等将反对段祺瑞向南方用兵,遭到皖系的嫉恨,同年6月14曰,被诱杀于天津中州会馆。”

“我记得当时报纸上说,是徐又铮动的手。”杨朔铭说道,“这件事,又铮做得的确有些鲁莽了。”

“是,陆建章是冯基善的老上级,又是姻亲关系,陆曾大力提拔栽培冯。冯的原配夫人刘德贞人是河北人,系陆内侄女,1905年与冯氏结婚。故冯对陆一向言听计从。时陆建章由上海到至天津,斯时冯氏亦在天津,正准备赴海外作战,冯的反对向南方用兵,应该和他有关,而在此之前,因其对段祺瑞多有抵制,皖系已把他当作一个危险人物,欲除之而后快。”

“时北方各省督军在天津开会,因此冯大总统暗中授意陆建章的长子陆承武把其父亲叫至天津来,目的是要利用陆建章说服曹锟重新回到直系来,与李纯合作,以掣肘段祺瑞向南方用兵。据说陆建章到天津后,徐树铮将军写信请他到驻津奉军司令部一谈。陆建章自恃为现任将军又是北洋派的老前辈,绝不怀疑会有人下他的毒手。他如约而往,徐树铮殷勤地请他到花园密室中谈话,当其走进花园的时候,就有人从后面开了一枪把他打死了。”

“关于杀陆的原因,据徐树铮将军向政斧报告说:‘迭据本军各将领先后面陈:屡有自称陆将军名建章者,诡秘勾结,出言煽惑等情。历经树铮剀切指示,勿为所动。昨前两曰,该员又复面访本军驻津司令部各处人员,肆意簧鼓,摇惑军心。经各员即向树铮陈明一切,树铮独以为或系不肖党徒,蓄意勾煽之所为,陆将军未必谬妄至此。讵该员又函致树铮,谓树铮曾有电话约到彼寓握谈。查其函中所指时限,树铮尚未出京,深堪诧异。今午姑复函请其来晤。坐甫定,满口大骂,皆破坏大局之言。树铮婉转劝告,并晓以国家危难,务敦同袍气谊,不可自艹同室之戈。彼则云我已抱定宗旨,国家存亡,在所不顾,非联合军队,推倒现在内阁,不足消胸中之气。树铮即又厉声正告:‘以彼在军资格,正应为国出力,何故倒行逆施如此?从不为国家计,宁不为自身子孙计乎?’彼见树铮变颜相戒,又言:‘若然,即请台端听信鄙计,联合军队,拥段推冯,鄙人当为力效奔走。鄙人不敏,现在鲁皖陕豫境内,尚有部众两万余人,即令受公节制如何?’云云。树铮窃念该员勾煽军队,联结土匪,扰害鲁皖陕豫诸省秩序,久有所闻,今竟公然大言,颠倒播弄,宁倾覆国家而不悟,殊属军中蟊贼,不早清除,必贻后戚。当令就地枪决,冀为国家去一害群之马,免滋隐患。除将该员尸身验明棺殓,妥予掩埋,听候该家属领葬外,谨此陈报,请予褫夺该员军职,用昭法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