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难辨方位,他只能凭记忆中的路线奔行,但追鹿时方向数变,路线并不可靠。

进入林子,更加地东西南北不辨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盲目胡闯,但越闯越不是路,仿佛只在一个范围内打转,林子竟有多深多广无法合测。

算算时间,奔行的路程应该已有去时的三倍,那里去找那洞穴呢?

山林是片片毗连的,如果偏离了方向,不但无尽,而且会越奔越远。

他大汗淋漓,是急出来的。

山洞里升了堆火。

水宝背倚洞壁半躺在火边,她已急累不堪。

急的是东方白的失踪,累的是她兜了一下午的圈子没发现东方白的影子,她担心的不是毒蛇猛兽,而是山里那些出没无常的神秘人物,东方白捡拾柴火,一去无踪,十有几是遭遇了非常的事故,入山打猎是她的主意,现在人生死下落不明,她焉能不急。

夜已深,虽然升着火,寒气仍不断迫来。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心头一喜,脱口便叫道:“小黑哥,这半天半夜你去了那里,快把人给急疯了!”

没有回应,脚步声停在洞口。

洞里有火,外面漆黑一片,她无法看出来的是什么人,既然没有回响,显然来的不是她急盼着的小黑哥。

荒山暗夜,还有人走动?

她的心紧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男人的话声

“怪事,这妞儿怎会一个人在山中过夜?”

“洪二哥,你认识她?”

“见过一次,桐柏城里清凉客店的女少东。”

“啊!听说过,一朵带刺的玫瑰,她不是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咦!你难道没听见她叫小黑哥?”

“小三,这是天上掉下来肥羊肉,不吃就该打下十八层地狱。”以下是听不清的低语,然后又转大声道:“怎么样,你有没有种?”

“为什么没种?”

“好,我们进去!”

两人入洞。

水宝已知对方来意不善,坐直了身子,大睁眼望着。

进来的是两名带剑的黑衣汉子,一高一矮,到了火光圈里,可以看得出两个都是满脸横肉,面上带着邪笑。

两人隔火堆站住。

“姑娘,一个人多冷清!”高个子发了话。

“那个少女不怀春,嘻嘻,这是天赐的良缘啊!姑娘,咱们配配鸳鸯!”矮个子的贼秃嘻嘻地接上了话。

水宝虎地站了起来,瞪眼竖眉,猎刀抄在手中。

“啧!啧!好标致的身材!”高个子吞着口水。

“这可是飞来的艳福!”

矮个子弹了一下手指。

“你两个想找死?”水宝厉喝出声。

“不是找死,是找乐子,嘻嘻!”矮个子偏起了头。

水宝的粉腮泛了青。

“小三,你到外面去!”

高个子一甩头。

“怎么,要我喝汤?”

“总不成两人齐上?再说,她还有个什么小黑哥,说不定马上回来,你可得小心瞧着,我完事就换你。”

“好吧!”矮个子耸肩笑了笑,色迷迷地站着没动。

水宝气得七窍冒了烟。

“姑娘,把刀放下,这小洞只能办事,不能动手。”

“姑娘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成,只要你有这本事!”仗剑想绕过火堆,脚步一挪,转头道:“你怎么还赖着不走,话不是说明了么?”

“洪二哥,这只小母狼看来不容易对付,我们先合力把她制伏我再出去。”

“也好!”

两人从火堆两侧分进。

这山洞既浅又窄,宽不到一丈,火堆后的洞底剩下的空间不到两丈,根本没有转圈的余地,只有近身搏击。

水宝气急,一刀朝高个子劈去,高个子举剑格住。

矮个子却趁这机会,闪到了水宝身后,这一来,水宝被夹在中间。矮个子出剑,水宝回身格拒,高个子跃进,不用剑,伸手朝水宝背后便抓,水宝没回顾,一记回马刀闪电反削,高个子忙不迭地缩手,矮个子又出手……

水宝一旋娇躯,背贴洞壁。

这来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两支剑左右进击。

由于没有展闪的余地,双方等于原地原姿击抗。

十几个照面之后,两名汉子发觉低估了水宝,但在色迷心窍之下,仍狂攻不已,到口的羊肉真舍不得放弃。

水宝的杀机狂炽起来,她跟人交过手,但没杀过人,现在,她要杀人了,招式一变,幻起一片刀影,仿佛数柄刀同时分攻两人,紧密的碰击声中,矮个子被迫退到洞底,白虹乍闪,刀影中又射出一道白光,高个子忘形急退,一脚踏入火堆,同一时间,白光已贯刺他的前胸,惨叫声中,火星进飞,高个子仰栽出去,两条腿埋在火堆里。

矮个子亡魂大冒,疾攻三剑,想窜出洞去。

一对一,水宝信心十足,刀光划圆,封回了剑,光圈洒开,一记白虹贯日,猎刀插上矮个子的心窝。

一声凄厉的惨号,矮个子长剑掉地,双手抓住刀柄,贴壁而立,两个眼球几乎要突出眶外,两边口角沁出了鲜红。

水宝大跨一步抽回刀。

鲜血狂喷中,矮个子歪了下去。

水宝却木住了,第一次杀人,心理上总是难以平衡的。

高个子衣裤着火,已烧到了上半身。

洞外突传急骤的脚步声,看来人不在少数。

水宝惊觉过来,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全抽紧了。又来了人,她不知是否对付得了,她不能死守在洞里,洞口要被控制,她绝无活路,疾弹身野兔般窜到洞口,一看,傻了眼,八尺之外环列了六七条人影,出路已被封了。

不用说,这些人是被火光和搏斗之声引来的。

“咦!这不是城里水二娘的女儿么?”一人发了话。

“不错,是她,叫水宝。”

另一个接了话。

“刚才的惨叫分明是这里发出来的……”先开口的上前两步,显然他是这一小撮人的头目,这一上步,洞里的情况便人眼底,“啊!”他惊叫了一声道:“杀了人?”

这一说,立即又有两个人弹身上前。

水宝暗道一声:“完了!”要是他们发现自己人被杀,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来今晚只有豁出去了,命交给天吧!

“进去看看!”头目下了令。

上前的两名手下立即举步向洞口欺去。

水宝知道阻止也没用,索性不言不动。

两名手下进洞,很快就转身出来。

“被杀的是洪二和小三!”一个大声回话。

“啊!”头目又惊叫了一声,闪亮的目芒射向水宝。

其余的全围了上前,一共有七人之多。

“水姑娘,人是你杀的?”头目开始问话。

“不错,是我杀的。”

水宝坦然承认,事实上想赖也赖不掉,人摆在洞里,她手中的猎刀上血迹未干。

“为什么要杀人?”

“他两个想欺负我!”水宝厉声回答。

“想欺负你?”

“不错!”

“你把他们赶走不就得了,何必杀人?”

“能赶得走么?”

一阵皮肉焦臭之味从洞里飘了出来,洪老二的两只脚在火堆炽炭里烧得吱吱作响,两名手下回身进洞把尸体拖离火堆,衣物早已烧残,成了一具半裸男尸。

那头目朝洞里深深扫了一眼,眸子里闪射出栗人杀光。

“水姑娘,你乖乖跟我们走吧!”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要我们动手?”

“动就动吧,我不在乎!”

水宝真的不在乎么?

她非常在乎的,只是情势所通,她只有“拼”之一途,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脱不了身,便引刀自决,要是落在对方手中,那就生不如死了,她不再想小黑,看样子盼他解围是无望的了。

“老子就不信你不在乎!”头目一抖剑,欺身出手。

水宝举刀相迎,恶斗叠了出来。

那两名进洞拖尸的手下,此刻恰在水宝身后。

“你们别动,由我活捉她!”

头目边打边说。

水宝的猎刀挥舞得如掠波逆浪,心存死志,出手便毫无顾忌,那头目剑法虽然高超,但一时之间也拿她没法。

刀剑碰击之声在荒山静夜里传得特别远。

几十个照面之后,水宝的刀势渐失凌厉,搏击之势是互相消长的,刀失凌厉,剑自然便趁势占了上风。

“嗤”夹以一声尖叫,水宝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虽是暗夜,但在火堆余光映照下,仍可见雪白的肌夫上冒出了殷红。

“割开她的胸衣!”有人在大叫,仿佛这是场游戏。

“头目,让我们开开眼界!”有人附和。

“剥去皮的小白羊不知有多鲜!”

“最好连裤带也挑断,现出宝来……”

“哈哈哈哈……”

……

你一言我一语,尽是轻薄的话。

水宝激愤欲狂,刀势陡紧,如片片雪羽疾飘乱舞,一轮急攻,把那头目迫得手忙脚乱,连退了三、四步,飞羽中一道白光脱颖射出。

“哇!”地一声惨叫,那头目翻倒地面。

暴喝叠起,六支剑齐上,森寒的剑影交织成了幕,把水宝裹得风雨不透,以一对六,立即出现发发可危之势。

水宝奋力挥刀,但冲劲一过,后继又显乏力。

凄哼声中,六人之一挂了彩退出圈子。

另外五支剑攻击更形凌厉。

“捉活的!”

“对,要她付出代价!”

水宝自知今晚已难幸免,如果被擒必定受辱,但现在连想自杀都腾不出手来,愈打愈是不济,险象环生,眼看就要势尽,心一横,聚起残余真力,一式夜战八方,把五支剑逼得一滞,厉叫一声,身形弹起,斜飞到一丈之外。

呐喊声中,五支剑又迅速地围上。

突石丛杂,自然耸峙,五支剑填补了空隙,人与石错杂,包围圈变成了铁桶,而水宝正在这铁桶中央。

“把刀丢下!”

五人之一暴喝了一声。

“……”水宝喘得几乎回不过气来。

场面暂时僵持。

水宝作出了一个古怪姿势,双手握刀后挫,刀柄对正自己心窝,天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定非常难看,也许是凄厉如鬼。

“小娘们,叫你丢刀投降!”

“别耗了,我们上!”

水宝突然抬头向天,厉声道:“娘,女儿去了!”

就在水宝准备自决的千钧一发之际,惨哼猝起,一个倒下,接着又是一个,一条黑影幽灵般闪入圈子。

水宝呆了一呆。

黑影没停,东飘西突。

“什么人?”

“什么……”

喝声只一声半,代之的是短促的惨哼,刹那便寂然。

五支剑全摆下了。

“水宝,你没怎样吧?”黑影趋到水宝身边。

“小黑哥!”水宝叫了一声,便抽咽起来。

“对不起,我迷了路,是听到声音才找来的。”

“你再迟一秒,我就已经……”

“水宝,现在没事了。”

水宝扔了刀,一把抱住东方白。

东方白不忍推开,任由她抱着,等她平静下来,才和缓地开口道:“水宝,我们得马上善后,说不定他们的人还会闻声而来,那就防不胜防了!”

水宝松开手,退后一步,拾起猎刀。

“小黑哥,你……去捡柴火,怎会迷路?”

“我去追一只牡鹿,追得太远了!”东方白无暇叙述失足地穴的轻过,含混地回答了两句,立转正题道:“看来这些都是巡山的弟子,必不止一批,我们得设法消灭痕迹,要是被他们发现是我两个做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多尸体,怎么消灭法?”

“封入山洞!”

“洞里还有两个!”

“噢!不要紧,多少都是一样,我们要快!”

“那就动手吧!”

两人立即动手把尸体一一拖进洞中,堆在洞底,然后搬出马鞍等杂物。

“小黑哥,怎么封法?”

“搬石头!”

“要是他们发现这山洞古怪,挖开检查的话……”

“那是以后的事,只要我们不在现场就好。”

“好!搬石头!”

“希望天亮之前没有人来。”

两人动手搬石头封洞,水宝搬小石块,东方白力大辊大石头,说来简单,做起来相当吃力,但又非做不可。

东方泛白,晓雾迷蒙,封妥洞,人已精疲力竭。

两人休息了一阵,用完了干粮,天色已经大亮。

“水宝,你的肩伤……”

“不要紧,皮伤,不流血就算没事。”

“衣服上有血,得加外衫罩住,以免被人起疑。”

“这简单,我带得有衣服。”

随说随做,水宝取出外衫穿上,蹈生出死,但她似乎忘记得很快,脸上又有了笑容,任性的女子必然爽朗,她就是这种女人。

“我们还有件事要做!”

“又什么了?”

“消除血迹,他们发现得越晚越好,希望是永不发现,你歇着,由我来做!”

“不,我还有力气!”

旭日照高林,现场已完全清理妥当。

“水宝,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马匹呢?”

“原地方,不会走失的!”

两人拿起鞍子什物,来到了昨午放马的地方,水宝撮口发出长哨,没多久,两匹马嘶鸣着奔来,两人匆匆上鞍,然后穿林离去。

一口气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山涧边,停了下来,选了干净的石头相对坐下。

“小黑哥,真有意思,我……居然杀人!”水宝掠了掠鬓边散发,笑对着东方白。

“任何事都会有第一次的,你怕么?”

“当时不怕,过后有些胆寒,现在又不怕了。”

“杀人有时是迫于无奈,江湖道上,你不杀人便被人杀,但严格说起来,杀人不是好事,能避免就避免。”

“我懂你的意思,刚才如果让一个人走脱,不单是我俩的麻烦,还得加上道爷和我娘,恐怕连客店也得关门。”

“不错,就是这意思!”东方白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水宝,刚才看你白光一闪便有人横尸,那是什么?”

“救命的法宝,也是要命的法宝!”故作神秘状。

“我不懂?”

“小黑哥,这是我的秘密,除了我娘,没别人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说着,到马鞍旁取下猎刀,倒转刀把,递到东方白眼前,道:“看出什么来吗?”

东方白仔细看了看。

“刀柄上有个扁孔,这……”

“对,刀里藏刀,一次可以藏三把薄刃飞刀,手指一按就可以射出,八尺之内绝无虚发,不得已时才用,所以叫救命法宝。”

“要命法宝又怎么说?”

“我刚才留了一把,如果你慢一步,我便自决了!”

“啊!”东方白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水宝把猎刀插回马鞍,步到东方白身前,两眼突然闪出亮丽的光采,抿嘴笑了笑,定定地望着东方白。

“小黑哥,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无肠公子东方白。”

“你……怎么会知道?”东方白大惊,这应该是一个绝对的秘密,泄露了后果严重,想不到水宝竟然知道。

“我偷听到我娘和道爷的密谈。”

“水宝!”东方白现出十分郑重之色道:“这可不能乱说,只能藏在心底,万一……”左右一张望接着道:“万一要是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从此刻起。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你都不能提一个字,懂吗?”

“我知道,小黑哥!”

“对了,水宝,我忽然想到件事。”

“什么事?”

“你那位表哥……”

“怎么又提起他?”水宝靠到石头边,娇躯斜向东方白的肩头,仰起脸,似笑非笑,她此刻的表情相当迷人。

东方白的心跳荡了一下,但脸上是一本正经,这妞儿相当开明,不大重视男女之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麻烦可不能惹,必须保持适当距离。

“是真的表哥么?”

“真也好,假也好,我对他没兴趣。”

“我是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好生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噗哧一笑,又道:“原先我说你吃醋,你不承认……”露骨的表现,少见的大胆女子。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荡,立即想到该趁机筑堤。

“我绝不吃醋,一辈子也不会。”

“为什么?”水宝直起身,粉腮已变了色。

“因为我已经没资格吃醋。”

“你早已有了心上人?”水宝连声调都变了。

“没有!”

“那你说没资格是什么意思?”

“这……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水宝使起了性子。

“水宝!”东方白苦笑着,用最温和的声音道:“你这样不但使我为难,而且会增加我的痛苦,求你好么?”

“会使你痛苦?”水宝眼里飘出了迷惘。

“真的,我绝不骗你!”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不喜欢我?”

东方白怔住了,少女口中的“喜欢”有其特殊的意义不作一般的解释,所以回答的得不得当关系非常重大。

“回答我,小黑哥!”水宝又通了一句。

就在此刻,五条人影顺涧奔来。

“有人来了,沉住气!”东方白忙叮嘱水宝。

当先的是一个山羊胡老者,多角形的脸,一看就使人产生极不舒适之感。老者身后是四名黑衣汉子,转眼之间已到了两人停身之处,老者一抬手,全止住了脚步,老者如利刃般的目芒,先扫水宝,然后停在东方白的脸上。

东方白下了石头站立,水宝倚近他的身边。

一日夜之间就遭遇到三拨巡山者,可以想见山中戒备之严。

东方白装出惶恐的样子望着三角脸老者,他希望对方不是为了发现山洞藏尸而来。水宝则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她自恃是本地人,而且是山中常客,再加上有东方白在身边,对方不能把她怎样。

三角脸老者的犀利目芒从东方白移到水宝。

“你是水二娘的女儿?”

“不错!”

“到山里来做什么?”

“打猎!”

“他是谁?”

“他叫小黑,我家店里的客人,陪我入山的。”

“昨晚他陪你在山中过夜?”

“不错,这有什么了不起?”

东方白却是心头一震,自己与水宝的行踪早在对方的掌握之中,看样子要想在山里有所行动,不是件易事。

“昨晚有没有接受过盘查?”

“盘查,什么盘查?”水宝也会装浑。

“巡山的。”

“不知道,什么鬼影子也没碰到。”

东方白心里可十分明白,对方定然是发觉两拨巡山的神秘失了踪,所以加强了搜索,好在没什么痕迹落入对方眼中。

三角脸老者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人在山里行走?”

“人都长得一个样,什么是可疑的人?”

“比如说……衣着怪异,行动诡秘,不类平常在山用行走的人,你是本地人,又常常人山,应该看得出来。”

“有!”

东方白心头“咚!”地一跳,这任性的大姑娘到底想捣什么鬼?

三角脸老者目芒一闪,道:“快说?”

“四个红衣人,行动如风,我从来没见过。”

“红衣人?”三角脸老者为之动容。

“对,是昨天向晚的时候看到的。”水宝正轻八百。

“噢!”三角脸老者又皱眉,想了想道:“你两个赶快出山去吧,别在山里胡闯,万一丢了小命不值得。”

“不,我不能空手回去!”水宝大摇其头。

“随便你!”三角脸老者转身扬手,五人急奔而去。

人影从视线消失,东方白侧向水宝。

“水宝,什么红衣?”

“嗨!小黑哥,你这么聪明却想不到,要他们去找红衣人,假使他们发现了洞里藏尸,就由红衣人去顶着,这不是很妙么?”

说完,调皮地笑笑。

“嗯!这一招不错,的确高明!”东方白深深点头,这任性的大姑娘心思还真缜密,居然会将机就计出点子。

“小黑哥,现在我们可以放心了。”

“唔!”

蓦在此际,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未见得可以放心,别一厢情愿。”

东方白和水宝同时吓了一大跳,想不到暗中还隐得有人,刚才的谈话不用说已入了对方之耳,这问题严重了。

“什么人?”水宝朝声音方向喝问了一声。

“山中人!”一条瘦长人影从涧边树丛里现了出来。

两人一看,登时傻了眼。

现身的赫然是个红衣人,红衣红裤,套了个皮褂子,手执长弓,胁下跨着箭袋猎刀,满脸油汗,乱发短髭,是一个典型的猎人,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水宝信口胡诌出红衣人,想不到山里就真的有红衣人。

“姑娘,你一句话把我给害惨了!”

“你……你是……”水宝惊愕得说不出话。

“你这一说,我的衣服不能再穿了!”

“你到底是……”

“猎户!”

“听口音你是本地人?”水宝吐了口大气。

“不错!”

东方白不吭气,仔细打量着对方,身形、声音、面目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阵,陡然想起来了,徐家集丁府后面卓永年匿居之处跟梅芳动过手的毕老三,卓永年说过他与小雪都是自己人,他扮成猎户出现山中,不用说是卓永年的安排,登时宽心大放,但却不能抖明,只将头点了点作为暗示。

“朋友现身的目的是什么?”东方白开了口。

“劝你们出山,避过这一阵风头。”

“什么风头?”

“你们心里应该有数,不必问我。”顿了顿又道:“这么多的人失踪,其中还有一个高级人物,他们会把这一带掀翻,这风还不够大?”

这几句话水宝只听懂一半,东方白却完全明白,所谓高级人物,指的是已被抛入地穴的尖头怪人,七号八卦牌还在自己身上,这一段他没向水宝说,水宝当然不知道,毕老三说得不错,对方会把山区掀翻。

水宝听出这红衣人的口气不是山里人一伙,胆子便壮了,偏头望着毕老三。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过了,山中人!”

“你就不怕这阵风?”

“士生土长,可以数得出三代,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不怕!”水宝的本来性格又抖露了。

毕老三不接水宝的腔,目光望向东方白。

“听你们刚才谈话,你叫小黑?”

“是的!”

“我是多事,但也是好意,你自己拿主意吧!”说完,转身投入树丛,眨眼无踪。

“我看这猎户真的是可疑人物!”水宝嘟起嘴。

“水宝,我看……我们出山吧!”东方白把话岔开。

“空着手回去?”水宝瞪大眼。

“那也没什么,风头过了还可以再来。”

“我不要!”水宝扭了扭头。

“水宝,不要使性子,昨晚山洞中的事你忘了不成?对方的人无端失踪不会甘休的,你既然捏造出红衣人暂时转移了对方的目标,我们就该及早脱身,犯不着淌这混水,要是真的发生了事故,划得来么?再说,你肩头的伤……”

“呀!”水宝这才注意到肩头的血水已渗出外衣。

“水宝,我们快些离开!”

“走就走嘛,真扫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就当两人走向马匹准备离开之际,一声断喝突然传来:“你两个慢着!”

人随声现,是刚离开不久的三角脸老者去而复返,四名手下现在只带回两个,三角脸老者缓步走近,快刀一样的目光停在水宝的肩头上。

东方白立即意识到要生枝节。

“水姑娘,你肩头上有血,怎么回事?”三角脸老者说完略停,又补充了一句道:“刚才疏忽忘了问你。”

“红衣人伤的!”水宝不假思索,真看不出一个任性而刁蛮的女孩子对说谎还真有一套,口顺得像是真的,要是稍有迟疑惑是支吾的话,对方定会起疑而追根究底。

“你跟红衣人交过手?”

“交手?我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红衣人有四个之多,他们生成什么样子?”

“瘦长……”水宝相摹拟毕老三为对象。

东方白大急,赶紧接上口,切断水宝的话头。

“瘦长是不错,但什么样子却很难说,说是红衣,实际上是披着红色披风,脸上蒙了红巾,看不出真面目。”

“你也看到?”三角脸老者转移目光。

“是的,但在下离得很远。”

“他们用的什么兵刃?”

“剑!”

“他们为何要伤一个女人?”

“其中一个调戏我,被我骂了,他顺手就是一剑,幸亏我闪得快,只划破了皮肉。”水宝接回了话。

三角脸老者略事沉吟。

“让我看你的伤!”

这老者精明得怕人。

“要我脱衣服?”

水宝这一声是叫出来的。

“不必,只要拉开外衣露出伤口就可以。”

“我不要!”

“水姑娘,别使性子,听话点,我不想带人回去。”

东方白心中大为忐忑,水宝的肩伤是对方的人伤的,如果对方的兵刃有什么特别的名堂,只要伤口一现便会露出破绽,麻烦可就大了。

“你一定要看?”水宝的小嘴翘起老高。

“一定。”

“那你就看吧!”水宝拉开了外衫,露出了肩头部份,口里嘟哝着道:“你又不是郎中,看了伤你给我药?”

东方白的心吊了起来。

三角脸老者靠近水宝身边,仔细地审视,三角脸突然变成了怪形,目光转趋森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红衣人,什么原因快从实说?”

东方白料中了,对方查验伤口是有原因的。

“凭什么说我说谎?”水宝拉好衣衫退后两步。

“是我们的人伤的,你赖不了。”

“根据什么?”

“不必告诉你。”

“你们的人穿红披风?”

“没有的事,你说谎必有原因,快说?”

“我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改。”

“那就对不住了!”说着,飞快地扣住水宝的手腕。

“你敢……”水宝一挣不脱,被反扭向后。

“把黑小子也拿下!”三角脸老者冷声下令。

两名手下抢向东方白。

除了再杀人,没任何考虑的余地,而且必须迅速解决,以免招来对方的同伙,东方白掣出了长剑,闪电划出。

两名彪悍的大汉抢进变成了相迎。

两个半声惨哼叠成了一声,翻栽倒落涧边。

三角脸老者做梦也估不到这一点都不起眼的黑小子竟然有这等惊人的剑法,脸孔起了抽扭,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好小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入山是有企图的。”

“放了她!”东方白跨前一步。

“你小子做梦!”随说,随把另一只手的手掌接向水宝的天灵,狞声道:“黑小子,弃剑,否则我震碎她的脑袋。”

水宝被对方反扭着,顶上又有手掌按住,她连动一下都不可能,东方白出剑再快也不及对方手掌吐劲来得便当,可以说死星已经照命,但任性倔强惯了的她,竟然不知生死一发,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倒切齿瞪口。

“小黑哥,杀了他!”

她真是一厢情愿。

东方白暂时窒住,投鼠忌器,他不知如何是好,弃剑当然是办不到,但又不能不救水宝,更担心的是如果对方发出警号,召来另两名手下或是更多的乾坤教徒,那就是不了之局,所有计划全被破坏无余。

“丫头,你不知死活!”三角脸老者狞笑。

“你真敢杀我?”

“一百个也不嫌多,别说一个。”

“我死你也活不了!”

“那你就先死好了!”

东方白一横心,准备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你敢伤她一毫一发,将会死得很惨!”

“少废话,把剑扔到洞水里!”

“办不到!”

三角脸老者收回水宝顶上的手掌,曲指就口想发哨。

东方白猛吸一口气,正待……

三角脸老者突然口发闷哼,脸孔扭曲,上身强直后仰,手一松,截了下去。

东方白大感意外。

水宝横里弹开。

树丛边一个瘦长身影,距三角脸老者的尸体不到一丈,赫然是毕老三,他现在已换穿了土蓝布衣裤。

“是你!”水宝惊叫。

毕老三上前从三角脸老者身上收回短刀。

东方白一言不发,以感激的目光望着毕老三。

毕老三冷冷开口道:“你们马上走,此地由我善后,记住,一路不能再逗留,坚持你们原先四个红衣人的说法。”

东方白收回剑,抱了抱拳,转身过去牵起马缰,然后向水宝道:“走呀!”

随说随挪动脚步,领先离开。

水宝可能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死里逃生,不再多话,过去拉起马,深深望了毕老三一眼,立刻举步。

两人默默走了数里,到了可以乘骑的路边,上了马,山路是不能驰骋的,一前一后,缓缓而行,水宝可憋不住心里想说的话,她开了口。

“小黑哥,那个猎人好怪!”

“嗯!”

“看不出他还是个很不赖的高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

“我看他……根本就不是山里猎户。”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水宝大声嚷起来。

“水宝,他救了你,你再提他是害他,要是被第三者听到,那可不得了,我们换个话题,谈谈别的好不好?”

“好嘛!对了,小黑哥,我们在山涧边谈话被打断了,有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东方白顺口应付。

“你喜不喜欢我?”在马背上扭头望了东方白一眼。

东方白的头登时变大了,他以为过了便算了,想不到她这么死心眼,竟然钉住不放,看起来她是非常认真的,女孩子一旦认了真,九条牛也扭不转,再加上她的任性,这可怎么是好?这是男女之间最大也是最难处理的问题。

“水宝,你……这么漂亮,谁见了都喜欢的。”东方白万般无奈,只好装蒜应付。

“别给我打马虎眼,你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当然,这……跟别人喜欢你一样。”

“不要扯别人,只说你自己。”

“好!喜欢!”东方白硬着头皮说。

“你回答得不干脆,太勉强,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你却故意装浑,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水宝,你……别逼我。”

东方白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我逼你,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如果你已经有了美如天仙的红粉知己,尽可以直说,何必推三阻四。”

“水宝,我没有!”

“那是嫌我配不上你?”这句话相当露骨。

“不是这意思。”

“那到底是什么?”

“我有困难,在山涧边已经说过了。”

“什么困难?”

“能说……我早就说了!”

东方白被逼出了一头冷汗,简直拿她没办法,她不是轻佻的女人,但太直率,可以说毫无含蓄,当然,反过来说,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她美,不娇揉造作,没有心机,是女人中的男人。

“不说拉倒,我再也不要理你!”

狠狠一鞭抽在马股上,马儿骤然受惊,长嘶一声,颠跳着朝前冲去。

山路曲折狭隘,又多坡坎,根本不能快驰。

“水宝!”东方白大叫。

水宝充耳不闻,人马险象环生,东方白只好摧马快行,转过一道弯,人和马失去了影子,山径上没踪迹,不用说是舍路奔向别处,东方白勒住马,大声叫唤着,但半点回应都没有,看地形,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树林。

于是,东方白策马入林。

林子不密,但视线也不甚开朗,望不远。东方白真的是啼笑皆非还加上一重忧急,要是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是个大男人,回去如何向水二娘交代?

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顺着她答应一声喜欢,反正还有她的娘作主,自己何必如此固执?

但现在后悔已晚,只祝望她没事,等气头一过,大家平安回家。

林不深,穿透之后又呈现一条横向的山路,东方白对山区完全陌生,辨了好久方向才认定朝北的一端。

他希望能在半路碰上水宝,除此之外他完全没辙。

好不容易出了山口,已是日薄崦嵫时分,依然不见水宝的踪影,现在,最后一个希望是水宝已经先抄捷径回家。

上灯之后不久,东方白回到了清凉客店,一看,不由额手称庆,小二正在门旁卸水宝那匹坐骑的鞍子,水宝果然是先一步回了家。

“小二!”东方白把缰绳搭上马桩,打个招呼。

“黑爷回来了!”小二抬头一阵张望,道:“我们小姐呢?怎么……”

“水姑娘没回来?”

东方白立觉情形不妙。

“一匹宝马跑回来,老板娘急死了!”

东方白顿时窒住,一颗心直往下沉,空马跑回来,显见水宝在山中已遭遇了意外,这可怎么是好?

“黑爷,怎么回事,小姐人呢?”

东方白站着直发呆。

“黑爷,小姐……她怎么啦?”小二又问了一句。

东方白二话不说,朝里奔去,直趋柜台。

水二娘正在拨算盘珠子,一手拿着笔在记帐。

“二娘!”东方白低唤了一声。

水二娘抬起头,胖眯的眼露出一线光,见是东方白,脸颊上堆垂的肥肉抖动了几下。

“你们回来了?”

“只我一个!”东方白很困难地说了出来。

“丫头呢?”细眯的眼突然张大。

东方白低声把两人发生龃龉,水宝使性子在山路上驰马失踪的经过如盘托了出来,说完,歉疚地望着水二娘,那样子就仿佛是个待罪的人。

水二娘放下笔,靠向椅背,沉思了片刻。

“小黑,这不怪你,是这丫头太任性。”

“二娘,我比她大,我应该顾虑到的,现在……”

“唉!”水二娘叹了口气,沉重地道:“丫头从小没爹,我把她惯坏了,使性子是她的家常便饭。”

“二娘,该怎么办?”

“不要紧,别太放在心上,这早晚她会回来,附近的山区她很熟,不会迷路的。”

水二娘口里这么说,像不大在乎,但神色之间已露出了焦急,母女连心,更何况是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她真的能放得开么?

“可是……一匹空马跑回来……”

“小黑,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这档事我会处理,回头我要小二送饭到房里,道爷现在可能也很着急。”

“我……师父也知道空马回来的消息?”

“已经告诉他了!”

东方白现在可真正地发了急,一个黄花大闺女失落在人迹稀少的山里,要是发生了意外,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他本想再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喘口大气,转身向里快步走去,进了角门,一眼便看到卓永年站在房门边。

“老……”只叫得一个字,哥字还没出口立即发觉不妥,忙改口道:“师父!”三步并两步到了卓永年身前。

“回来啦?”

卓永年的神态满像那么回事。